正文 天涯芳草(1 / 2)

朝侖緩步下了飛機,看看天,是很明朗的早晨,但如果是隔了十年的時光回望,再明朗的早晨也不免會有些惆悵吧。

十年前,朝侖16歲,站在學校門口張望,路的盡頭,完全沒有人出現的意思,抬腕看時間,離9:00已可用秒計。低頭踢踢石子:“不守時間的中國人”。

也隻這一低頭的工夫,有風劃破空間的聲響,抬頭間,一道藍色的身影已衝到麵前,“吱——”距離5公分不到,藍影刹住了身形,朝侖從對方的旱冰鞋往上看,視線停在她疏離而美麗的臉上。

“易初?”朝侖脫口而出。是的,她就是易初,16歲的易初,朝侖看看表,秒針剛好踏上9:00。

帶她進教室的路上,不少師生上前招呼,易初在朝侖的配合下,始終溫文有禮的應答,甚至在一些帶點顏色的調笑下仍能沉住氣答禮。朝侖在心中點頭:溫柔、含蓄的中國人。到教室門口,門卻反鎖著,上麵赫然掛著一塊牌:“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朝侖吃了一驚,這也太過分了,伸手推門,卻推不開,想是在裏麵鎖住了,回頭正欲對易初安撫兩句,她卻示意他站開些,他疑惑地照做了,她的臉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未及開口,隻見她深吸一口氣,“呸!”一腳踢在那塊牌上,那塊牌應聲而碎,易初第二腳又來了,“啪”這回是門應聲彈開,教室內、外一片安靜,包括朝侖,也呆在當地,易初便在這一片默然中,緩緩地進了教室。

暮色漸濃,朝侖看著易初單薄的身影慢慢地晃出校園,自行車飛快地擦著她的肩停下,易初靜靜地看著他,然後,上了車,等朝侖把一瓶跌打油放在她的手心,她敏感地轉著看,看到“中國製造”的字樣,終於緩緩的低下頭,低低地說:“謝謝”

此後的日子,漸漸恢複平靜,盡管日本是個很排外的國家,但似乎,它接受了易初。而易初除了那天石破天驚的兩踢,此外,是安靜、溫文、含蓄的,符合中國人的傳統美德,而朝侖總會不由自主地讓視線在她的身上逗留:易初,到底什麼才是你的底線?

在日本的中學裏,社團是有一定的權威的,特別是漫畫社,身為社長的朝侖有點錯愕地看著上交入會申請的易初,而易初微微點頭,退了回去。

翻開易初的作品,令他錯愕的,不是她的畫風如何了得,而是畫中人的衣飾,耳目一新的感覺,仿佛風情有了靈魂,他簽了字,但仍是有點遺憾的,為了易初,她的才華並不止於漫畫。

周末,漫畫照例到外麵聚餐,易初婉拒了,路上,吵吵嚷嚷的一夥人,朝侖卻有點孤單的感覺,有點熟悉的畫麵呢。易初踏著旱冰鞋電馳而過,便有人說:是那個中國女孩呢,很清高的。不客氣的拒絕了來釣她的安因君和宮城宮。朝侖談談的笑著,目光追著易初的背影,她在街角的自動取款機前停下,旱亮的霓虹燈照在她的身上,無法交融的光影,生硬而孤寂。

取款完畢,轉過身,視線與朝侖淡然相交,這時,幾個年輕的女孩上前纏住了朝侖一夥,這些事,在日本,很正常吧,易初漠然。而有一個聲音分外刺了耳:“50000日元,我是中國人呢,不一樣的。”朝侖他們也有點愕然地望望易初,易初腳下一滑已到跟前:“誰是中國人?”

幾個女孩呆望著她,沒有人反應得過來,朝侖輕輕歎氣:易初,這就是你的底線啊!

“誰是中國人?”易初瞪著那個中國女孩,聲音發緊,臉通紅,淚也要湧出:“你在做什麼?你說一句你是中國人,我把錢都給你!”易初揚揚剛剛取來的錢。

有幾個女孩要出聲,易初推開她們,死死瞪著垂下了頭的中國女孩,固執地像受盡委屈的孩子:“你是中國人嗎?說啊!”

那女孩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終於,她點點頭。朝侖看著易初的淚洶湧而出,把手上的錢扔到女孩懷裏,腳下一轉,已電閃而去。

接到錢的女孩卻掙紮地喊了出來:“不——”她朝易初追去,追得踉蹌倒地,再爬起。易初便沒有再動,在原地等她,她氣喘籲籲拉過易初的手,把錢塞還給她:“不,我不是中國人,不是……”易初呆呆地望著蹌然逃去的女孩,放聲大哭。

是朝侖把哭得離譜的易初從街上帶到了寂靜海邊,這時的海水是一種燦亮透明的藍,廣闊無邊,與天相連,小時候曾幼稚的幻想,究竟是天映亮了海,還是海染藍了天?此刻站在迎風的岩石上,那個尋不著的答案,遺留了許久的問題翩翩地回來了,於是他說:“中日一衣帶水,所以,海的盡頭,應該會有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