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問陶聞言,雙臂更加用力地抱緊她,既激動又絕望。
“如果我能這樣想,現在也不會這樣彷徨了——”他痛苦地低語。
“問陶——”
在黑暗中,兩人緊緊相依而立,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輕微的低泣聲伴隨著沉重的哀傷情緒,飄散在風中。
直到回廊的另一端響起一陣腳步聲,花問陶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
“六娘——”
柳凝真轉身拭淚,“你該走了,別讓任何人發現你——”
“六娘我——”好不容易才能再見麵,他真的好想永遠待在她身邊!花問陶心中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他知道自己已是成人了,不能再這樣任性。不管心中有多悲痛,他不能任由心中激切的私情操控他的一切。
如今他的理智告訴他,是該離去的時候了。再躊躇不去,隻會將事情弄得更糟,徒增自己的痛苦罷了。
“別再說了,快走!別再來……找我了。”柳凝真忍痛說道。
花問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侍婢發現他的蹤跡之前,他踏著來時的路悵然而去。
午夜夢回時分,夢中伊人倩影已令他神傷,如今見上一麵,更徒增別後的惆悵——
難道不管他再怎樣努力,都是枉然嗎?
花問陶離開柳凝真之後,隨意在一處飛簷上落下身影,獨自坐到天明——
一年新春來到,花府裏為了慶賀新年,特地請了一班戲子,在正廳前上演戲曲。
往年到了正月初一的時候,前來花府賀年的高官顯爵不絕於途,門庭若市。今年花老太監因年老好靜,謝絕了所有的賓客,故今年隻有花府自己人在家中觀戲取樂。
花問陶一早便來到花老太監所在的正廳上,向養父請安道喜。
請過安之後,花老太監命他在廳上坐著,一同看戲。
此時花老太監的拔步床上掛著紫紗帳幔,放垂下來的帳幔後人影隱隱約約,隨著那些人影的動靜,不時一陣芳香襲人。
他知道此時義父的姬妾們都在那紫紗帳幔後,當然也包括他深深思念的那個人——
花問陶坐在廳上,腦中不時想著柳凝真就在那道薄薄的紗幔之後,不禁有些坐立難安。
從小那麼親近的人,如今近在眼前,他卻無法上前跟她見麵,這種感覺,比隔著萬水千山更加令人難受。
正想找個理由離開,恰好一個侍從進來稟報道:“稟公公、少爺,門外楊尚書府上長公子到訪。”
“楊尚書的長公子?”花老太監看了花問陶一眼,說道:“是來找你的,你去招待他吧。”
“是。”花問陶連忙起身,“孩兒告退。”
他迅速離開大廳,始終不知道,在那紫紗帳幔的後方有一對盈盈的麗眸,視線一直不曾離開他身上——
柳凝真望著花問陶挺拔俊逸的身影,眼中的淚水忍不住要滴下來。
她深怕讓別人看到了要猜疑,便借口身子不好,退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這沒福的丫頭,大年初一的,身子就不對勁,大概也不是什麼長壽的貨。”王杏姐冷笑著嘟噥。
銀月回頭看著柳凝真離去的背影,心中卻覺得有些怪異。
花問陶離開大廳之後,在他的好友楊謙的半強求半脅迫之下,來到了京城第一大花院——醉月樓。
醉月樓的二樓雅座此時已聚集了一群京裏的富家子弟,他們見花問陶被楊謙拉了過來,紛紛喧鬧起來。
“我說我們花大少爺,可真是難邀得緊呢,虧我死拖活拖地將他拖了來,你們說該怎麼謝我?”
楊謙將花問陶按在座位上,轉身向各家尋歡的公子哥兒們說道。
“無以為敬,我們請京城第一花魁月依姑娘敬你一杯便了。”那些富家子弟笑著說道,慫恿一位打扮得美若天仙的姑娘為楊謙斟酒。
月依姑娘順從地斟了滿滿的一杯酒,輕搖柳步,走到楊謙麵前。
“楊爺,請飲幹這杯酒。”她舉起酒杯奉與楊謙,如絲的媚眼卻一直望著花問陶。
現場喧鬧成一團,倒也沒有人注意到。花問陶雖接觸到她的目光,卻不以為意。
“你們這是做什麼?不過剛剛開春,就齊聚在這花院酒樓喧鬧,府上都不管教的嗎?”硬被架到這裏來,花問陶心中有些火氣,便對著眾人發話。
大家聞言都笑了。
“哪裏都像我們問陶兄這般正經?看問陶兄神色不是很高興,八成是謙兄這家夥剛才對你無禮了,算來我們也有不是。這般,就再請月依姑娘遞回酒,替我們陪罪。”眾人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月依姑娘不等眾人吩咐,徑自回身取了酒杯,又滿滿地斟上,雙手奉與花問陶。
“花公子請息怒,滿飲奴家此杯。”月依姑娘細聲細氣地說道。
“這——”花問陶看著那杯酒,遲疑了一下。
“問陶,你不喝,不就顯得不給我們眾人麵子?喝了吧、喝了吧!”楊謙在一旁催促。
花問陶心想這也沒什麼,舉杯一飲而盡。
他喝掉那杯酒之後,眾人又恢複原先的喧鬧。
酒席上,個個依紅偎翠,各自攬著妓女取樂,隻有花問陶一個人倚著欄杆,飲酒觀雪,似乎對他們的消遣方式興趣缺缺。
楊謙見狀,推開身邊的妓女,走了過來。
“嗬,你這小子,是不是這京裏某位禪師的在家弟子?”他笑著問道。
“怎麼這樣說?”花問陶望著街上盈尺的白雪,頭也不回地問。
“這樣不近女色呀。平常不拈花惹草也就罷了,連來到這種地方,還是心靜如水?”
“不是心不心靜的問題,而是——”他飲幹杯中的殘酒,回身替自己斟了一杯,“我不喜歡逢場作戲。”
楊謙在他身旁坐下,“我真不懂你,逢場作戲有什麼不好?橫豎人生苦短,也不過是取樂罷了,何必在意那麼多?”“沒有感情的遊戲,我不想玩。”他並不是自命清高,不喜歡女色,隻是覺得在青樓裏找不到真實的情感,沒有意義。
他不懂為什麼那麼多的男男女女,麵對絲毫沒有感情的人還能那麼開心地玩在一起。他無法想象,也討厭這樣。
“唉,問陶,如果你要跟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求感情的話,那你就錯了。”楊謙說道。
“我並不想跟所有的人要求,我隻要求我所喜歡的人。”
他從來沒忘記,他和柳凝真之間那段真誠的情誼。因為有這段感情在心中,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帶有絲毫虛假的情分。
楊謙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眼眸,突然直覺地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他喜歡他的六娘——柳凝真嗎?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否認。
因此,他點點頭。
楊謙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好家夥,虧我們是好兄弟,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單手勒住花問陶的頸項,說道:“老實招來,是哪家姑娘呀?說不定做哥哥的我可以幫幫你。”
花問陶沉默了許久,撥開楊謙的手。
“別說了。”他回避這個問題。
“為什麼?”
“不想提。”
花問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楊謙已看出了他充滿絕望的神情。
揚謙以認真的口吻問道:“是不是沒有希望?”
那樣的表情,隻有徹底傷過心的人才有。情還沒斷絕,心卻已經絕望。
“差不多了,不能在一起的。”他說。
“你努力過嗎?”
“努力也無濟於事。”他和六娘的關係,永遠也無法改變。
雖然他一直不肯放棄對柳凝真的深深愛戀,但事實上,他也知道他們之間希望渺茫。
隻是不甘心就此放手罷了。
楊謙看了他一眼,也不禁沉默了。
他相信以花問陶的條件,對於心儀的人絕對沒有不手到擒來的道理,可這次連問陶自己都這樣消沉,可見,大概是沒有希望的。
身為好友的他想助他一臂之力,卻也無從幫起。
“唉,算啦!”許久之後,楊謙拍拍花問陶的肩,“既然自己都知道沒有希望了,何不忘了?人生苦短,不如意的事情卻十有八九,及時行樂才是重要的。正所謂‘踏花同惜少年春’哪!”
踏花同惜少年春?花問陶心中驀然一怔。
“問陶,放開胸懷吧!也許哪天,你能再遇到真正屬於你的命定之人也說不定。”
是這樣的嗎?他不禁茫然了。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