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日,花問陶獨自來到“醉月樓”飲酒。
原本他是對尋花問柳、飲酒作樂沒有絲毫的興趣,但後來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今生惟一的夢想既不可能實現,那何不放縱自己及時行樂?像楊謙說的,“踏花同惜少年春”哪!
踏花而來,醉月而歸,也算是快意人生了。
他一個人坐在雅座上暢飲,沒有邀朋友,也沒有召妓相陪,隻是徑自舉杯而飲。
京裏有名的花魁月依姑娘走出閨房,原本要下樓會客,恰巧看見花問陶自己一個人喝著悶酒,便改變了主意,往花問陶的方向走去。
她身上穿著紅羅襖兒,刻絲挑線百花裙,臉上粉黛輕掃、淡妝微描,卻比濃妝豔抹更顯得豔麗幾分。
她走近花問陶,徑自在他身旁坐下。
“花公子,今日心情欠佳,不然如何自己一人在這裏猛喝著酒?”
自從那一天第一次見過花公子之後,她就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常常想著他的身形容貌。
花問陶聽見有人跟他說話,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你是?”
雖然他已喝了不少酒,卻還沒有醉,但他確實不認得眼前這位姑娘。
他不常來花院,應該不至於有什麼熟識的姑娘吧!
“我是月依呀,花公子,您不記得奴家了?”
他的反應讓月依姑娘有些失望。以她的姿色,她有自信凡是見過她的男子,都會對她有印象才是呀!沒想到花公子這麼快就不認得她了。
“哦?我應該記得你嗎?抱歉,大概是酒喝多了,思緒有點兒模糊。”他敷衍地說,一徑喝他自己的酒。
他不是不記得,而是根本對眼前的這位姑娘沒印象。
他的心裏永遠隻有柳凝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
“沒關係,花公子,您心情不好嗎?”月依姑娘對他的輕忽不以為意,依舊關切地詢問。
花問陶笑了一下,“嗬,心情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反正,沒人在意,也沒人管。”
他的自嘲沒來由地令月依姑娘一陣心疼。
“您何必這麼說呢?一定會有關心您的人呀!”
花問陶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哦?誰呢?你嗎?”他半開玩笑地說,心中覺得好笑極了。
他居然跟一個販賣愛情的女子在這裏討論這個問題——
花問陶原本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月依姑娘竟認真地望著他,說道:“可以嗎?”
花問陶沒想到她竟會當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真摯誠懇——來真的?
“沒必要,我們素不相識。”過了一會兒,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不以為然地說道。
“隻要您不嫌棄,今天您就可以認識我了。”
“呃?”對方的主動和坦率令花問陶驚訝不已。
“我叫月依,是這‘醉月樓’的嬤嬤養大的,從小便論落風塵。倘若您不介意奴家出身卑微,奴家很希望能夠結識公子。”她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毫不羞怯隱諱。
花問陶怔了許久,眼前這女子的豪放大膽漸漸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放下酒杯,問道:“為什麼你想結識我?”
“因為奴家喜歡公子。”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勇敢地說出來。
從小在這煙花之地打滾,讓她很敢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也勇於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知道自己惟一可以憑恃的,隻有青春和美貌,一旦時機過了,是不會再回來了,因此她必須很懂得把握機會,不讓自己日後有後悔的理由。
自從她第一眼見到花問陶,她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縱使身份、地位上的種種差別和限製不允許,她也必須放縱自己一試,死而不悔。
這下真的讓花問陶嚇了一跳。
她說的是真的嗎?雖然她的神態很認真,但他卻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這位姑娘,讓這位姑娘有喜歡上他的地方。
她剛才說自己叫做月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月依姑娘應該是京城第一花魁吧,有什麼理由讓她非喜歡他不可?
他真的不能明白。就算是逢場作戲,她也未免太厲害了點兒吧。
花問陶不禁笑了起來。
“花公子,您笑什麼?莫非是不相信奴家所說的話?”
“月依姑娘,你今天是跟第幾個人講這句話?”他真的認為對方隻是隨便說說罷了。
出賣愛情的人,哪能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呢?
他真的不相信。
“奴家隻有跟花公子您說過。”月依姑娘認真地說。
“你說的是真的?”她認真的眼神幾乎要說服了花問陶。
“奴家雖然是青樓女子,卻也不會拿自己的感情來開玩笑。”
“但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地方,你說你為什麼喜歡我?”
月依姑娘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認為,愛情是不需要有理由的。”
“不需要嗎?”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自己不需要有理由,所以,我喜歡花公子。”她說道。
花問陶看了她一會兒,雖然不能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但總覺得自己有必要拒絕她,跟她說明白。
“謝謝你的厚愛,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坦白地說道。
“沒關係。”她的回答令他有些不可思議。
“你——”
“我不會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而不喜歡你。如果這樣,那也不算是真的愛了。”
真是個奇女子,他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她比凝真有著更多的勇氣和坦白的個性。
他欣賞她的率真!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子。”
“但不知像我這樣有意思的女子,夠不夠資格和花公子論交?”她間接又直率地提出要求。
花問陶微微一笑,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替對方斟上一杯。
“如果你的酒量跟你的性子一樣豪爽,那有什麼問題?”他說。
月依姑娘聽懂了他的暗示,隨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花問陶見狀,又替她斟上一杯。
兩個同樣出色的年輕男女,就這樣從杯酒之間開始論交。
“什麼?最近陶兒竟然開始徘徊花街柳巷?”
花老太監從他身邊那幾個姬妾口中得知,花問陶最近的行蹤。
“是呀,是跟隨問陶少爺那幾個侍從親口說的。還聽說問陶少爺最近和一個妓女走得很近呢!”
花老太監不聽則已,聽完之後,雖然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微微有些動怒。
“這真是太不像話了。怎麼回事?陶兒向來是不喜歡出入那些地方的呀。”
“老公公,人是會變的呀。也許是您近來對問陶少爺疏於管教的緣故吧。”跟二娘王杏姐一掛兒的四娘嘰嘰咕咕地在花老太監耳邊學舌。
“是這樣子的嗎?看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花老太監雖然姬妾成群,柳凝真進來之後的四五年間,他又娶了兩房小妾,但對於花問陶的管教,卻甚為嚴格。
一同坐在一起的柳凝真聽了這些話,不禁有些替花問陶擔心。
她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公公,請您不要太過苛責問陶少爺。他年紀還輕,也許隻是一時被迷惑住了吧!”
這些年來,她極少在眾人麵前談及花問陶,甚至刻意回避有關於他的話題,但這次聽說花問陶要受責,她就忍不住要替他說話。
“你還敢說!我想,都是你從小太順著問陶少爺,才讓問陶少爺今日這樣放蕩花街柳巷,和那些妓女勾搭。”王杏姐逮住了機會,就要趁機在嘴頭子上削柳凝真一番。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天性柔弱的柳凝真倒也不想在老公公麵前跟她吵起來,便垂著頭沒有答言。
一旁的銀月看不慣凝真又被欺負,正打算發幾句話替她討回公道,柳凝真卻握著她的手,示意她別跟她鬥。
銀月不想違背柳凝真的意思,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
倒是花老太監說了幾句:“這也關真兒什麼事?真兒乖巧聽話,焉得有什麼不是?杏姐,你的嘴頭子要是再這樣信口胡謅,小心咱家手裏不輕饒你。”
一向目中無人的王杏姐吃了花老公公這幾句言語,一時羞愧得無地自容,不敢再開口。
花老太監教訓了王杏姐幾句之後,遣人去將花問陶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