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如果她今天有什麼不幸,她對肚裏的孩兒則深深地感到歉意——
是她保不住他,她無辜的孩兒……
“是誰的?”花老太監又問道。
花老太監萬萬不會想到他的養子和他的寵妾之間竟有這段戀情,一心隻以為是柳凝真不守婦道,和外麵的男人私通。
柳凝真還是沒有回答,靜靜地低垂著頭。
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被發現,孩子必無生機,她也不打算活命了,即使會失去生命,她也要為問陶保密。
要是這段戀情注定要有人犧牲,她一個人就夠了,希望問陶能好好活下去。
柳凝真堅決不說,更加激怒了花老太監。
“你不說?到現在還要袒護那個男人?你!好你個……”
花老太監怒急,下令叫人取大棍上來。
很快,幾位仆人手中各自拿著木棍,一齊走上大廳,分別站立在柳凝真左右。
“柳凝真,你再不說,我就將你活活打死!”氣急的花老太監丟下話來威脅她。
隻見柳凝真神色如常,依然打定主意不開口。
“她還真嘴硬呢,居然不招。看她那細弱的身子骨,大概也捱不了幾棍兒,可憐呢!”
“可不是嘛!但誰叫她自個兒做出這種糊塗事,即便死了,也怨不得人哪!”
“隻可憐了她肚裏的胎兒,因為她一時的誌節不堅,孩子也要跟著喪命,可憐可憐!”
“話不是這麼說,孽種嘛,原本就不該存活下來的。”
花老太監身後的眾婦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總是事不關己地說著風涼話,著緊處還要火上加油幾句,激得花老太監更加憤怒。
銀月見花老太監怒氣騰騰,柳凝真處境危險,忍不住想說出實情,卻不經意看到柳凝真懇求的眼神。
她望著銀月的眼眸,沒有恐慌害怕,隻有無語的懇求,就像那天夜裏一樣——
她希望銀月不要說出問陶的名字。
銀月明白柳凝真的意思,不由得將到口的話語咽回肚中,哀傷地望著柳凝真。
這傻孩子,到現在還是……她會被老公公打死的!
銀月心中哀慟不已,卻無能為力。
現在惟一能救得了凝真的,隻有問陶少爺,但問陶少爺現在人在哪兒呢!
銀月偷偷地離開了正廳,交代梅香去找問陶少爺——
“你聽著,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問陶少爺,否則你六娘就沒命了。”
梅香含著淚水快步離去,銀月心中一邊祈禱著,一邊又回到了大廳。
“我問你最後一次,孩子是誰的?”花老太監神情灰敗地逼問柳凝真。
柳凝真不發一語。
“可惡的賤人!給我打!”
花老太監一聲怒喝,眾仆人便動手將柳凝真扯倒在地,舉棍痛打。
即便是死,她亦不能泄露出問陶的名字。
她願以這樣的方式守候著他,就算是——用她的命來回報他今生的癡情。
可憐的孩子——就讓她帶走吧!雖然無法如願將孩子平安生下,但九泉之下,她會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的……
柳凝真心中打定這樣的主意,即使身體上棍擊的疼痛幾乎讓她氣絕,她還是咬緊下唇,連痛也不叫一聲。
那棍子打得又狠又急,柳凝真身上很快就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她的鮮血偶爾隨著打下去的棍棒四處濺灑,有些甚至濺到高坐在上麵的幾位姨娘的臉上,她們驚呼著閃避,口稱汙穢,卻沒有人願意憐憫即將氣絕的柳凝真。
隻有銀月萬般不忍又悲慟地看著柳凝真挨打,眼中的淚流到視線,卻還是不忍移開眼睛,深恐還來不及看到柳凝真的最後一麵,她就這樣走了。
忽然,她驚恐地看見柳凝真身下流出一灘濃稠的血液,不同於她身上傷處的血。
她不禁抓住老公公大喊:“別打了!別打了!凝真——凝真小產了!不要再打了!”
那幾個仆人聽見銀月這樣喊,不由得停下來。
花老太監見到柳凝真流產,神情微微一變,冷漠地下令道:“給我繼續打!”
那幾個仆人聞令,卻遲疑了一下。
還要再打嗎?再打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你們敢不聽我的命令?”花老太監挑高了眉毛瞪視著他們,“給我打!我沒喊停,你們就繼續打!”
拿棍的仆人們相視一眼,繼續使勁揮打。
開玩笑,反正出人命是出她的命,總比出他們的命來得好吧!
他們心中這樣想,手裏一點兒也不敢懈怠,繼續痛下毒手。
原本一直趴伏在地上的柳凝真,突然抬起頭來,帶血的雪白小臉望著銀月,似乎想跟她說些什麼。
銀月見狀,顧不得一切,連忙衝到她身邊。
“真兒!真兒——”
柳凝真毫無血色的唇微微動了動,終於什麼也沒說出口,就再度趴了下去。
“真兒,真兒!”
身邊依舊亂棍如雨,打得柳凝真體無完膚。
銀月哀慟至極,突然趴到柳凝真身上,替她擋住不斷落下的棍子。
“不要再打她了!不要再打她了!”
就在此時,突然一個人影如風般衝了進來。
“凝真!”
是花問陶。
眾位仆人見三夫人以身子擋在六夫人身上,又見少主人進來,連忙住了手,退到一邊去。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柳凝真,心中悲憤交集。
“爹,您——”他怔怔地望著花老太監,難以置信他竟然會下這樣的毒手。
“陶兒,你來這裏做什麼?”
“爹,您為什麼將六娘打成這樣!”他顫抖著嗓音問道。
“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偷人,還懷了來路不明的野種,她背叛了咱家,我要她的命。”花老太監冷冷地說。
“我不許你這麼說她!”花問陶登時怒喝。
廳中眾人都嚇了一跳,料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陶兒你?”
花問陶走到柳凝真身邊,將渾身是血的柳凝真抱在懷中。
“她肚裏所懷的孩子……是我的。”他在眾人麵前坦言不諱。
這件事實在比平地旱雷更加震撼人心,眾人不由得都愣住了,特別是花老太監,更加無法接受,“你……你居然……”
花問陶一把抱起柳凝真,對著花老太監說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們,也知道我們對不起你。但——很抱歉,我別無選擇,因為,我愛凝真。”
說完這些話之後,花問陶抱著柳凝真轉身往門外走去。
“站……站住!陶兒,你要去哪裏?”
“今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謝謝你。”
花問陶懷抱著柳凝真,頭也不回地離去。
花問陶帶走生死不明的柳凝真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花府。
和恭王府〗踸〗郡主的婚事,就以花問陶下落不明為緣由,徹底解除了。
開始的幾年,花老太監還因為氣憤花問陶的行為,所以常常口中說著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
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花老太監老年多病,又膝下寂寞,就開始想念他那最疼愛的兒子,隻是嘴裏仍不願承認。
府裏那幾位姨娘見花老太監衰老了,又沒有繼承人,便開始有些不將他放在眼裏,朝夕吵鬧,讓他不得安寧。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開始懷念性情柔順溫婉的凝真。他突然很想見見她,就算讓她成為他的兒媳婦,他也覺得很好。
但是,他們如今到哪裏去了呢?當年被他打成那樣的真兒是生是死?陶兒如今還好嗎?
這些他都一無所知,也放不下身段遣人去找他們。
日子就這樣一天拖過一天、一年拖過一年,當花老太監臥病在床,連起坐都需要人家伺候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有回來。
銀月依舊留在花老太監身邊伺候著他,也常常請求花老太監遣人尋回凝真他們,雖然花老太監總是惡聲惡氣地拒絕,但她相信,老公公一定會有原諒他們的一天。
一日,聽說花園裏春花開得燦爛,花老太監病中寂寞,便勉強掙紮著到園裏賞花。
此時柳凝真不在了,二娘王杏姐幾年前得病去世,四娘、七娘、八娘逃走,如今花老太監身邊,隻剩下大娘、五娘和銀月伺候著。
花老太監斜倚在藤床上,老邁混濁的眼睛望著園子裏爛漫的春光,卻不禁流下淚來。
曾幾何時,他變得這樣寂寞了。惟一疼愛的養子棄他而去,曾經最寵愛的姑娘也因為他的一時氣憤而生死不明……
當初那麼氣大,非要以凝真的死來泄恨不可,到頭來他卻得到了什麼?還是隻有他一個人寂寞度日。
也許當初是他錯了吧!就算凝真做出這樣的事,他也不該痛下毒手,讓事情像這般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何況,凝真和問陶從小青梅竹馬,彼此相愛,這也怪不得他們。要怪,也應該怪他自己吧!
是他從小放任凝真和問陶在一起,又怎麼能怪罪他們長大之後彼此分不開?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而且,像凝真那樣的姑娘,本就該匹配問陶,是他這老朽之人不該耽誤她的青春。是他誤了凝真,也誤了問陶。
如今他將自己的兒子逼走,又有什麼好處?自己一個人寂寥度日,恐怕百年之後也沒人為他送終,就此絕後……這就是他想要的嗎?
唉!總之是自己當初太想不開了。
銀月見花老太監又無故雙眼掛淚,知道他又在想念問陶少爺和凝真,便又趁機開口說服他。
“老公公,您又在想念問陶少爺是不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您就別再生他們的氣了,還是趕快派人去將他們尋回來吧!”
花老太監雖然早就想這麼做,卻還是嘴硬地不肯先低頭。
“哼!他們要回來,自己就該回來,難道還要我遣人去請嗎?架子擺得比咱家還大!”
“話不是這麼說,老公公,您還沒原諒他們,他們怎麼好就這樣子回來呢?所謂‘恩從上流’,也得您老人家先饒恕了他們,遣人去叫他們回來,他們才好意思呀。”
花老太監哼著不肯說話,好半晌之後,才又說道:“那兩個孽畜,這麼多年了,連個音訊也沒有傳回來,誰知道他們跑到哪裏去了,上哪兒叫去?”
“隻要您原諒了他們,相信很快就能夠找回他們的。”銀月笑著說道,“老公公,您肯原諒他們了嗎?”
花老太監扭著頭,不說好也不說歹。
銀月見狀,故意說道:“看來他們還是得不到原諒,恐怕還得在外頭漂泊幾年了,可憐可憐!”
“誰說他們得不到原諒?我……我早就不怪他們了。”花老太監連忙說道。
“老公公,您說真的嗎!”銀月聞言,顯得相當高興。
她早知道花老公公不再怪罪當年他們所犯下的錯誤了,但還是希望聽他親口承認。
花老公公沉默許久,歎了一口氣。
“我老了,再氣也沒有幾年了,我何必有兒子、兒媳婦不疼,要鬥這口閑氣?其實我一直很想找回他們,隻怕他們不肯回來。”
“不會的,隻要他們知道您已經原諒了他們,一定很快就會回來陪您的!”銀月高興地說。
“是嗎?希望如此。”
花老公公抬頭望著無垠的藍天,不禁感歎——
究竟他還要等多久?一年、兩年?
他的時間大概不多了,他最疼愛的兩個人如今在哪裏,今生還能夠見麵嗎?
如果他還有機會見到他們,他一定會跟凝真好好賠罪。他當初不應該那般責罰她,希望她能給他補償悔意的機會。
同時,他也會好好地祝福他們。
他最疼愛的孩子,和最疼愛的姑娘,他衷心希望他們能夠長相廝守,好好抓緊這份遲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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