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的變化係伴隨人生的現實變化而生,技術吸收科學的成果,使人和環境的關係進入劃時代的新境。在前一時代,人在此世所居的位置,在本質上是確定不變的,因而必須依照蒙昧無知的命運或神意甘心承受一切。人即使能夠或希望符應自己的要求減少受害,也無法跟禍害進行公平的競爭;既沒有根除禍害的希望,也無法使生活更豐富、快樂。可是,現在,我們相信,隻要略為努力,就能提高生活水準,也相信理性逐漸趨於支配地位,荒謬權力導致的專製會失去其立足點,同時基於這種信念而付諸行動。人又感覺到勝利和創造的意欲。即使人類的力量僅限於瞬間,這瞬間也是綿長鎖鏈之一環。前一時代不可能的事情在我們的時代已見其實現。我們現在已經親眼看到非常艱難的事都被巧妙突破,進化看來似乎沒有極限,生活豐富得難以測度,這對人是一種魅力,也是一項挑戰。

社會不僅要少數秀異分子,也要整個人類得享技術發展的果實。基於這種社會要求,技術發展愈發明顯。這要求是一全新的問題;換言之,由於需要龐大的能源,發生新的糾紛與顯著的差異,今後才會產生加強這方麵的工作熱情,並豐富其意義的問題。改變環境,會成為人類的生活目的。因此,人生似乎隻有與事物發生關係時才實在。人類已經不需要追求高尚的目的,並為實現這目的逃往看不見的世界。

這種事實很明顯。圍繞我們四周的物質環境和我們跟它的關係,表麵看來已出乎意外地重要。任何哲學或源於哲學的行為方式都必須把這事實考慮在內。可是,自然主義超越了這事實,因為自然主義認為,人類因為與世界互相關聯才完全被限定,而成為自然過程的一小部分。這論點跟以前必須小心斟酌的論點並不相同。因為曆史告訴我們,事物原初的均衡因革命性的變化而崩潰以後,我們的判斷很快就發生動搖,迷失了方向。由於有人無法自己處理錯誤和激情,事件或意見遂有了爭端。同時,把事實和事實的解釋分離,也成為一件很要緊的事。自然主義把某事實編入原則時,需要嚴密的調查。但這主義認為,人類生活整體因與自然關係極其密切,才受自然支配,從而也要與此相應來調查所有的價值。

人生極限的主要議論並非主觀思考的產物,乃由分析現代動向本身而來。這動向的出現與經過表現了一種智力。換言之,即使憑智慧與技術支配自然,也隻顯示人僅為自然的存在而已;這樣解釋,已表現出一種智力,證明某種生命狀況無法解釋,因為人越與自然關係密切,越顯示自己優於自然。如果把人看成自然的一部分,人的生存大概會成為不相統屬的孤立現象。而且,所有的人生都由外在世界而生,依存於和外在世界的接觸,並且找不到由整體人生或美好的統一性支配的活動餘地,也找不到人生內在的一貫性的正當理由,甚至會喪失一切價值與目標,實有性勢必歸於現實性。可是想到人類的行為,其中又含有完全不同的麵貌。

現代科學並不是知覺能力逐漸增加的結果,而是與一切蘊積的知識逐漸分離的結果。一般認為這種分離是必然的。因為要從科學上把握自然,就須以自然完全獨立於人的認識為前提,而古老的概念太過神人同形了。然而,除非思考不受感覺印象束縛,我們的概念一定無法清楚敘述自然的獨立性,也無法經由分析與新的統合獲得對自然的新觀點。這種重建乃起因於欲如實觀看探求真理之心與事物,以謀擴大生命的內蘊。如果思考不能從感覺獨立,發揮作用,自然何以能排除偶然因素和個人觀點所造成的必然歪曲呢?邏輯思考為了對宇宙有一貫的看法,乃將可直接知覺的事物加以變形。換言之,這見解已替被知覺的實有奠下觀念世界的基礎。人類偉大的智力意圖在整體性中將自然概念化,並證明有一種現實與人類對自然的優越完全不同。由此可說強調自然的自然主義已被現代科學強有力地駁倒了,因為現代科學使自然變質為知識概念作用的產物。我們越認識現代科學的知識能力和內在結構,就越遠離自然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