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生命在今日世界依然適當,但是其固有形態在進入現代以後,越來越遭到強有力的反對。充滿崇高精神的新型人物知道很難發揮自己的力量,同時覺得對宇宙文明的企待已被閉鎖於道德和宗教的整合中。這種企待是想用同樣的愛包含生命所有支脈,新整合遂由此而生。整合的基本理念是謀求所有能源的無限開展,而目的則是提高人類的生命(或生活)。這衝動也震撼了沉睡之物,綿延不斷的發展不僅影響自然,也影響人類自己。賦給人類特征的就是那雖受自然製約,仍借精神力無限提升的能力。生命從所有方向向我們擁來,更深密地滲透到存有的所有支脈。可是,在我們的精神深處和知性活動頂舉,新的懷疑開始抬頭。首先,我們懷疑,整個生命領域是不是真的往上提升?這種動向不會形成無法應付的新問題和糾紛嗎?另一方麵,解放所有能源時,也會發生這種疑問:難道不會因此喚起激情,使各種對立醒目,威脅到我們的存有所具的健全精神嗎?即使能夠壓製這種懷疑,其他更大的懷疑也會慢慢抬頭。這疑問就是:即使把能源變為綿延不絕的活動,也隻是消耗生命,而不知道是否能滿足靈魂。因為靜止狀態本是采取平衡時的較好狀態,如果運動在這靜止狀態中無法采取平衡,生命內含的可能性便會消失。我們已經不能把任何內容分攤給生命,這隻是對遙遠彼方恒常而激越的憧憬,既不會同歸自己,也不能形成自己。如果今曰的真理為別的東西所取代,我們就會被投擲到茫無邊際的相對主義中。無休無止勉強前進的活動並不能防止日益增大的空虛,也不能防止自覺空虛於未然。技術盡管在其專門領域中大有斬獲,人在其存有中卻似已衰頹。充滿了力量的特殊人格大抵也逐漸消失。

我們明白整合現代生活所含的極限與缺陷後,立刻就不相信它。舊秩序崩潰,各種對立似乎再度強有力地展現。自信十足的活動也讓位給煩悶不樂的反省。於是,我們再度從積極活動的時期進入批評的時代。

於是,生命(生活)喪失了支配性的統一和中心,外在世界的變革獲得輝煌勝利,生命的平衡已明顯喪失,外在的成功逐漸橫行無忌。由於獲得的成果,我們忘記了孕生這成果之力。教育由外向內推動,但中樞能源已經不能麵對泉湧而來的外界。因此,到最後,人遂被視為環境的產物,在這環境中,自然主義向精神發揮了力量。而且,我們清楚知道,自然主義有表現特異處境的根據。然而,正由於我們了解自然主義,所以堅決相信,這並不是人類經驗所有的全部真理。

隻有人的存在不再萌發新的能源與目標,把人拉到自然層麵的意圖才會成功,可是,在知道顯示現實的新層麵,以促使知識活動成為可能之後,我們已經無法輕易同歸自然。新的現實也許會暫時忽視人類,但在人的精神中,亦即在苦悶、懷疑、犯錯中已埋下了曆史的種子。甚至在否定層麵上,曆史也視人為遠超自然水平的存在。而且,自然主義所以能夠明顯看出,是因為自然主義恬然從理想主義借用了許多東西。如果借用品消失不見,不能不依靠自己所有的話,自然主義的不勻稱麵就會顯露出來。而且,對理想主義強烈的企盼和探索生命新整合兩者相輔為用後,就會產生出對生命淺薄看法的決定性反對意見。因為豐盈的內在世界以及在生命本體中探求生命實存的強烈新願望,如果不能回到以前的領域,就不能滿足。以前的生命整合也許有不滅的真理,可是如果這真理果真內含了終極的真理、對這可怕的衝擊和生命整體之喪失自信將如何解釋?我們曾反複思索現代帶來的深刻變化;也認識到人和環境已結合得很嚴密,而且環境相當重要。同時,我們也看到欲將存有完全理智化的努力遭到大障礙,感覺到人本身和知識生活的要求之間有極大差距;同時知道要把握人的知性創造活動,就必須修正我們對人類的意象。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一擊之下推動整個存有,首先必須努力形成生命的核心,穩固它的基礎。之後,我們必須平等地與環境戰鬥,逐漸侵入環境中。現代的新洞察與課題似乎已被這努力充分利用。人類的安寧得益科學甚多,勢必會有很大的進步,隻是我們不能在一般的感覺形態裏同化這些新因素。我們必須抽離出真理之核,這隻有在我們所經驗的曆史脈絡中完成。導引人類的信仰不管是什麼,都需要能虛心觀察時代的變動,但是,所謂虛心未必是指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