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在理想主義在希臘人生活的高峰期表現得特別光輝燦爛。從此,此一理想主義即成為獨立的潮流傳衍下來,而且日益增加。此一主義最近常借歌德傾注其一生的作品向我們展現,成為人類精神遺產中無可替代的一部分。

至於導引人類生活並賦予意義的要求,在內在理想主義方麵,實與宗教無異。換言之,它的基礎已經動搖,基本經驗已經模糊不清,而且逐漸退化。因此,敵人的聲勢日趨上風,從存有的中心逐出理想主義對人類生活的成長力。實有有其深邃性,若能培育人類的力量始能臻及於此,這種觀念,和宗教的基本真理一樣,已難以取信於人。內在理想主義為維持自己的主張,卻不斷麵臨險境,備感艱辛,它隻有在最特殊的時代才能發揮生氣蓬勃的創造力。這特殊時代往往是曆史幸運地擁有世界史的偉大使命,讓偉人群聚一堂的時代,也可說是人類的節日。在這種時候,世界借創造的飛躍超越了肉眼能見的事物。這樣的世界才最確實,最接近我們,而且成了人類生活牢不可破的據點。在這種時候,目不能見的世界才能占有人類所有的力量,成為人類自身的本質。可是,這類英雄時代已經過去,凡庸有了力量,生活的緊張鬆弛,一切抗拒黑暗與異質物的力量逐漸喪失。外界的僵化、人的卑俗狀況、社會行為的自私與偽善跋扈飛揚。理想主義的文化即使想將靈魂注入存有,加以提升,充其量也僅被視為人類生活另一種形態的附屬品或裝飾而巳。

隨著這種傾向的發展,理想主義文化已喪失自身的活動與經驗,隻一味擁有、繼承並享受傳統的財富,這樣一來,精神性的創造不可避免地成了平凡的教養。這種教養並非沒有價值,卻不能拓深人類生活,而且成了膚淺的享受與隱蔽“人存在”此一大問題的舒適裝飾。追求教養,並非源於自我的要求,而是來自顧忌周遭環境,深怕在社交聚會中落於人後的心情。外表顯得超乎存有,其實是欺騙。總之,教養是半新不舊的東西,不能對我們的存有賦予任何意義與價值。

在這種傾向中,常引起各種不同的混亂,但現代特有的處境更加強了這類混亂,宗教的動搖最後也使內在理想主義衰退。萬有有其深邃性,那超越可見事物的世界已不斷發揮其力量;這種信念隻有與宗教結合才會紮根於人性,因為宗教教人斷絕與可見事物的關係?宗教消失或衰弱,理想主義文化也就喪失了在人類生活中的牢固地位,而逐漸脫離其深邃性,以致被逐至表麵。宗教的衰退恐怕已經無可置疑。其次,在近代,外界已經自立,這幾乎可說史無前例。學問開始從外界逐出一切精神物,充分提供了吸引並束縛人類所有力量的課題。這樣的世界會發展到什麼地步,無法預知。因此要想從內在克服這種世界,並使之服從於目不能見的生活,顯然越來越難做到。而且,現代的學術研究隻強調人類生活與活動的特殊麵及被束縛之處,這種情形也加速這種傾向的發展。人畢竟都處於狹隘的圈圈中,要讓萬有滲入生命,決不可能。到最後,現代主體性的發展不僅破壞傳統的關聯性,也使人類與世界對立,仿佛兩者毫無關係一般。在這種處境下,我們怎能完成精神創造?因為精神創造必須擁有世界,並從其深密處建立我們的生活。

這樣看來,具備高級藝術與學問的內在理想主義生活體係,目前已跟宗教一樣動搖不已。這種動蕩不已的情形不像宗教那樣可以強烈感受,主要是因為這並非來自直接的攻擊,而是疲勞與衰弱的累積。內在理想主義沒有宗教的勇氣,所以為這主義而戰鬥的熱情也不如宗教強烈。可是,兩者的結果卻相同。換言之,幾千年來,導引人類,給生活一個目標,並借此賦予意義的偉大力量,在現代人意識裏並沒有紮下牢固基礎。這種力量現在若能繼續維持,那並非源於它自己的活動,而是來自因襲。我們為日常工作而忙碌,卻不加注意,或者隻有模糊的感覺。可是,我們身邊卻已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人類幾千年來用盡最大力量,獻出無比犧牲的目的與財寶,現在卻被視為幻影,古老的諸神被稱為偶像,以前人類奮鬥展現的特質則被視為虛偽與迷茫,這種現象也許不可怕,如果真理的命令要求這些,我們就得承認這種大變革。可是,要是有人毫無理由地樂於將以前神聖化的一切事物舍棄,這種人大概可以說是極其淺薄的人;如果長期以來一直這樣迷茫,竟然不能發覺人類通往真理的能力已經發生動搖,這種人大概也極其淺薄吧!

新的生活體係

共同的基礎

現代在精神方麵的動搖不管多激烈,我們也不能否認有許多充滿希望的建設正在醞釀。十九世紀已徹底從目不能見的世界轉向實際可見的世界。這種現象已由理想主義為現實主義驅逐的事實上表現出來。人類充滿活力地掌握了眼睛看得見的世界;而且越把自己跟世界緊密相連,越有一種強烈的期待,希望在現世找到整體生活的意義與價值。支持人類工作的基礎看來似乎牢不可破,一切偏見的陰影、一切迷信的雲霧似乎都已消失。明亮的陽光仿佛照亮了各種事物,毫不隱諱地展示出事物的真實本體。無論在哪一方麵,人類的活動似乎均已發現自由無限的領域,至此人類生活才破除幻影與妄想’達到全麵的覺醒,而觸及實有。嶄新的觀察與自主的發現遂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