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自然主義即使在外在方麵能促進人類生活,內在方麵也會使它完全停滯不前。由此而生的空虛感與無意義,一旦提出趨向萬有的問題,便覺得難以忍受。文化人不能不探尋此一趨向的整體問題。尤其,文化人愈參與精神工作就越不能漠視此一問題。自然主義究竟如何觀看整體的人類生活?如果放棄一切卓傑的精神性質,人類將變得平凡而卑小,其所做所為在價值上將不會超過他本身的狀況。就像人類相對於宇宙而孤立一樣,在人類之中,個人也相對於他人而孤立,因為如果整個實有分解為個別的原子,則所有的內在共同體,真正共感與愛均將崩潰;心與心的相互了解也會消滅。於是,每個人在無限宇宙中都孤獨伶仃;一切行為都指向保持肉體的存在提高自然的力量,並從中得取快樂。如果進行順利的話,個體承受難以測度的憂心、勞苦、興奮、犧牲,亦即文明人向人類生活不斷要求的憂心、勞苦、興奮、犧牲,這劃得來嗎?教育與研究、國家秩序與社會結構常有許多糾紛而且複雜難解,這一切動物做起來反而簡單得多,我們難道要一再反複?如果舉世傾力以人類越做越繁瑣的方法來追求與最低等有機體同樣的目的,而在本質上又無法帶來新東西,這與其說是進步,倒不如說是退步。人類的曆史有意創出新財富,想建立文化國家,以對應自然界,這種計劃大概可以說是可恥的迷茫。
這種生活體係內含有難以忍受的矛盾。也就是說,此一體係不能阻止我們把自己稱為我,把我們的行為稱為自我的行為,而後加以體驗,並對它負起責任。而且,依這體係,剛才雖說了那些事,但這些全不屬於我們,我們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不行動,在根源上也不事生產;我們在主張我們屬於我們自己的時候,雖然會發生些什麼,會有些歸結,但我們隻以物體狀態的方式觀察它,因而不能不承認我們無法改變它,這就是矛盾。如果我們的生存角色非常好,已形成和諧的整體,也許還可以忍受。否則,我們必須始終拖著不喜歡的自然物一起行走,就不免會遭受黑暗命運的束縛,而陷於絕望之境。
我們所以不會感覺到此一生活體係的無情與空虛,是因為此一體係發揮了啟蒙性,要其他各種勢力承認自己,並進行極其激烈的戰鬥。戰鬥所生的熱情溫暖了整體,仿佛也將心魂注入其中。可是,如果這種啟蒙作用告一段落,人類必須把自己視為自然的一部分時,還有什麼需要人類去做呢?人類怎麼還能談目的或使命?充其量隻是過程中的一個歇腳站而已,而這過程又與心靈毫無關係,在這過程中,一些天體上高度發展的生命最後終必消滅。人類變成了建設、破壞、生產、經過,而未留下絲毫成果的野性生命衝動。可是,人類不能安於自己所處的狀態,不會不縱覽全局加以思考,而且會用種種方法來測計。因此,一旦接觸到這類認知,人類怎能不陷於必然而完全的絕望中?
自然主義的生活體係告訴我們人與自然的密切關係,這是正當的。然而,如果自然主義的生活體係把人類生活局限在那種階段,拒絕一切發展的努力,其正當性就會變成不正當,人類生活的肯定麵就會變成否定麵。結果,自然主義隻有在世界史工作不斷超越自然創造出來的精神氛圍中才能變成人類生活的整體。在這氛圍中,自然主義的長處獲得補充、改變與轉換。自然主義越想拒絕這種修正,越想用自己的方法來擁有人類生活,它的界限就越明顯,它所依據的基礎就越不可靠,外表上的勝利勢必變成挫敗。
如果我們真的能夠沉迷於極其冷淡的觀察,能夠不關心逼迫人類的巨大變動與貧困化,也許還能從容眺望這種運動的過程。
轉向人類自己
社會文化與個人文化
如果神的存在對人類並不確實,世界理性已褪色,如果自然在外在方麵與人類接近,內在方麵卻疏遠,而使人類生活的內部變得空虛,那麼能使我們的存在獲得意義和價值的看來隻剩一個方法了。那就是人類轉向自己,使一切力量活動,盡可能朝向更大的幸福,完成自己所能及的範圍。這方法可以開辟新型的人類生活與存有,因為以前人類在看不見的光芒照耀下看見並形成自己的領域。這光芒不管來自神國或來自世界理性(黑格爾),都是看不見的。可是,現在,人類首次被安置在完全看得見的存有中,可以無限開展現有的力量,在不受阻礙之下,從所有的道路往前行。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並非借看不見的世界做媒介而結合,而是由經驗世界本身加以結合。其實,其中有無數關係成立,力量互相結合形成了果實豐碩的工作,個人也能充分展現自己的能力。糾纏我們的困境與苦惱均巳被巧妙地克服,而退避三舍。人類生活大大擴大了活動力與內涵。一切均彙聚而成確實可證的強大潮流。這潮流有繁富多樣的影響,並且環繞著我們。這樣看來,人類轉向自己的意義,決不能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