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一切,我們現在所研究的問題——人與人的關係形成人類生活的重心,而在這人類生活中是否可以獲得充分實質的問題——並未解決。我們知道:這問題決不簡單;解決問題的努力,本身不僅分裂,連這種意圖都遭受難以克服的障礙;人如果把人完全限定在人本身之上,自己就會變得非常渺小。
我們尋找人,尋找那些未卷入現實世界難題的人。可是,這種人在什麼地方?應求之於社會團體—各種力量朝向共同生命的結合?還是在孤立卻又伴隨著無限複雜性的個人中尋找?決定我們人類生活特質的是個人相互間的吸引力與反作用力?還是社會力量的集合與分裂?這些不隻是有益於同一目的不同起點,而且目的本身也各不相同。一方增進,另一方則受損。如果能並存而不悖,則人類生活就不能不走向極其不協調的方向。換言之,如果團體優先,一切成果均為其興盛而存在,那麼整體就須鞏固自我,排斥所有個人的恣意性;個人就須以服從為主,團體則日益發展,盡管時代動蕩不安,也要牢固地保持共同趨向;相形之下,個人的特色就要差一級。要促成這種人類生活,必須盡可能使外在情境、生活條件、集團的存在與活動組織有益於提升整體狀態,並以此為主要目的。這樣,個人似乎比較容易獲得幸福與舒適,因為這時候個人連願望與夢都依存於整體狀態,甚至內心也這樣覺得。他是“環境”的產物。然而,也有相反的另一麵,認為加強個人獨立,不受一切束縛局限,使其特質得以充分發揮,才是最高貴的安排。這種傾向是想盡可能給予人類生活柔軟的活動力,把一切固定物視為麻痹,把一切平等化視為難以忍受的有限,而加以排斥。這樣一來,人存在的核心在哪裏?是在前?還是在後?是在團體?還是在個人·
世界史的經驗已經證明其中包含著可怕的重要對立。世界曆史已經指出,幾世紀來,這種大浪濤相繼湧來,而且常常互相交錯;同時顯示其上升與下降比其他任何事物更決定性的影響各時代的主要性格。古代的變遷日益破壞傳統的秩序,將人類生活的重點轉移到個人,但一接近古代的終結期,反動就逐漸出現,意欲追求較牢固的結合。各哲學學派、宗教教派都把個人牢固地結合起來,彼此互相支持,使個人得以提升。基督教即采取這種運動形式。於是,追求確實根據,想從自我責任中獲得解放的意願逐漸提高,宗教集團——教會終於成為神的真理與神的生活的惟一憑借,個人隻有以教會做介,才能參與這種真理與生活。因此,教會把它的思想境界和良心提供給人類。中世紀的政治組織與社會組織隻有在整體的內部才承認個人價值。
為了反抗這種氣氛與價值觀,個人又恢複了勇氣與力量;舊秩序也隨著個人的上升而崩潰,個人獨立變成主要問題;這種努力也及於所有的人類生活個別領域,而開創出以自由為最高理想的新時代。這些現象早已眾所周知。可是,我們也知道:這種理想並非現代所獨有,勿寧說人類生活已膨脹得太過龐大,基本的能源與物質越來越集中,尤其撕裂“人存在”的可怕對立產生後,更燃起一種強烈願望,希望由緊密結合個人、超越人類生活的權力來領導個人。社會運動特別明顯表現了這點。但上述傾向遠超過此一運動,個人處處互相結合,想借此互相依靠、幫助。換言之,也就是共同擔負責任,對付敵人的傾向。如今已經顯示有許多團體組織、精神或宗派的同盟成立。這和古典主義者的時代迥然不同。古典主義時代,一切成敗皆係於獨立的個人力量。因此,現代人已被拉到完全不同的方向,被安排在相反的價值觀之下。掙脫束縛的人性解放仍舊是多數人的口號,這種解放依然向許多方向前進,但結合為一整體,把分裂而弱化的力量組織起來,卻是來自另一方麵的口號。我們知道,這要求具有吸引現代人之力。可是,解放與組織在人類生活中原是根本不同的形態。麵對這種分裂時,對於人類生活的意義,我們怎能有一致的見解?產生這種衝突的不安定更把這種意義破壞殆盡。
這些方向已指出,隻要自己獲得完全的勝利,擁有無限統治力,就能靠自己的能力使人類生活完全充實,充分滿足。這希望給這類運動注入力量與熱情,獲得許多讚同者。可是,深入考察後立即可知,這些類型完全付諸實施,勢必使人類生活狹小到難以忍受的地步,並且剝奪了一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