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注意這種生命的連續性,就越可以知道有機體的進化與意識的進化相類似。在意識中,過去逼向現在,使新形態從中湧起,而這新形態則不能以先前的尺度來測度。動植物的某一種屬也常憑借一些明確的原因而出現,這說法想必不會有人反對。但其意義必須這樣解釋:如果這些原因後來可以詳知,則所生的形態可用這些原因來說明。預知形態,則非問題所在。也許有人會說,如果我們詳知形態產生時的一切條件,豈非可以預知其形態?可是,這些條件卻顯示了生命當時所處的曆史契機,故與形態合為一體,且與之為同一物。有一種狀況以前不曾發生,以後也不會出現,可謂極其特殊,我們如何能假定這種狀況得以預先知道?在未來中,可以預知的不是與過去相類似的,就是可以用類似過去的因素重構的。天文學、物理學和化學的事實即屬之;也就是說那些被認為穩定不動的要素在某係列中並列存在,構成此係列的事實,即屬此一事例。在這狀況中,隻發生位置的變化,即使想象事實回歸原位的情景,在理論上也毫無不合理之處。因此,同一個整體現象,或者至少是相同的要素現象,雖然可以反複,但是,獨創的狀況已把本身一些獨創性分給狀況的構成要素,亦即分給我們可以目睹的狀況的各部分,所以這獨創性狀況產生之前,如何能把它描繪成已知物呢·我們充其量隻能說,獨創性狀況一旦產生,便可以用分析後發現的因素來說明。若新種的發生為真,則新個體的發生亦為真;若再普遍化,則任何生命形態的任何契機均為真。變異若未達到某特定的重要程度和普遍化,就不會產生新種,其實變異在各個生物體中時時刻刻都在不斷產生,隻是不為人所發覺而已。近來喧騰一時的突變,如果在一係列看似不變的世代中未產生孵化作用,甚或成熟作用,顯然不可能發生。在這意義上,生命也和意識一樣,會不斷創造。
可是,有一種見解認為,形態絕對是獨創的,不可預知的。我們的知性反對這種見解。知性是由生命進化形成的,其本質功能是照出我們的方向,使我們對事物的活動預作準備,預測今後在一定狀況下接連發生的事情利或不利。因此,我們的知性在本能上會從某狀況中分出已知的類似物;而且就像能夠運用“同生同”的原理一般,搜求同一物。這是依常識預見未來的要點。科學已盡可能把這種運作提高到最密正確之境,卻未改變這種運作所具有的本質性,跟日常的知識一樣,科學隻掌握住事物的反複麵。整體是獨創性時,科學就認為可以把這整體分析到過去重現的要素或形象。科學所能處理的是可反複之物,亦即在假設上可免持續作用的事物。曆史繼起契機中不能還原與不可逆的事物,科學一概避之不究。為了想起這些不能還原和不可逆的事物,就須與隨思考基本要求而來的科學錮習斷絕關係,強迫精神轉身走上知性的自然坡道。其中即含有哲學的職誌二。
因此,生命以不能預見之形態的不斷創造,在我們眼前進化,但是,形態、不可預見·性或連續性,隻是外表而已,盡皆無知的反映,這種想法至今依然存在。有人說:如果把感覺當作連續的曆史加以分解即為各種狀態的繼起。即使是獨創性狀態的印象,若加以分析也可以化解為要素性的事實,而此事實隻是已知事實的反複。所謂不可預見的形態,也隻是舊要素的新排列。決定這排列的是要素性原因的總體。這些原因都是舊原因采取新順序而反複的。若知道各種要素及要素性原因,其總和與成果的生命形態即可預先素描出來。把各種現象的生物學麵貌分解為物理化學的因子之後,如果我們需要,即可躍過物理化學,從物塊進至分子,從分子邁向原子,再由原子進入微粒子,最後一定抵達類似太陽係、天文學所處理的某物。如果否認這種趨向,無異是拒絕了科學機械論的原理,並且擅自認為生命物質並非由其它物質的同樣因素組成——對此,可以這樣回答:我們並不否認無機物質與有機物質在基本上是相同的。惟一的問題是,被稱為生物的自然係列是否可以跟科學從一般物質中抽取的人為係列同樣看待?還是應該與宇宙整體的自然係列相比擬·生命為機械作用之一,對此我願意加以承認。可是,這是全宇宙中人為孤立部分的機械呢,還是整個事象界的機械?如前所述,事象界的整體可以說是不可分的連續體。如此,我們從整個事象界中抽取的各種係列本來就不是整個事象界的部分。這些係列是從不同角度觀看整體所得的部分景觀。即使把這些部分景觀連合起來,也無法抓住重構整體的線頭;就像從不同角度攝取某對象的照片一樣,不管照多少,也無法重現對象的實質性。同樣的情形可以運用在生命上,也可運用於解析生命所得的物理化學現象上。不錯,若分析有機體的創造過程,想必可以發現更多的物理化學現象。這是化學家和物理學家所執著的領域。但是,化學和物理學卻不能給予我們生命之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