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生命喻為躍動時,確實會發生這種疑問。若從物理世界借用意象,則沒有一樣東西能像躍動那樣獲得近似生命的觀念,所以生命隻能喻為躍動,但這隻是意象而已。其實,生命屬於心理秩序。心理的本質乃在於內含互相滲透、錯綜的多數項。明確的多數當然是在空間才有可能,而且隻有在空間才有可能。在此,某一點絕對在另一點的外麵。但純粹而空虛的單一性也隻有在空間才能遇見。這是數學點的單一性。抽象的單一性和多數性要受空間限定,屬於知性的範疇,因為空間性和知性彼此互相模仿。但有些心理性的事物不能完全吻合空間,也不能完全納入知性的框架。我的人格在某一刹那是一,還是多?如果我的人格是一,則內在的聲音會顯現,表示抗議。這是分化了我個性的感覺、感情與表象的聲音。可是,如果我認為我的人格是多,我的意識會同樣起而造反,我的意識主張,我的感覺、感情和思考是我對自己所做的抽離。所以我的每一狀態都包含著其它所有狀態。由此觀之,我是多的一,也是一的多一隻有知性才有語言,所以無論如何必須采用知性的語言。可是,單一性和多樣性是知性向我展現其範疇,以模仿我人格的景象。我既不入單一性,也不入多樣性,而且不會同時進入兩者。單一性和多樣性若結合為一,就能近似地模仿在自我底層顯現的交互滲透和連續性。我的內在生命就是這樣,一般生命也是這樣。生命與物質接觸時雖然可以與衝力或躍動比較,但由此所見的生命是無窮的潛力和幾千萬種傾向的相互蠶食。這些傾向隻有在彼此疏離,亦即在空間化的時候,才能有“幾千萬”。與物質的接觸決定了此一分裂。物質使潛勢上的多實際分裂。在這意義上,個別化有些部分是物質所為,有些部分是生命本身內含物造成的結果。詩情在每一節、每一句、每一字顯明自我時也一樣。詩情本來就合有這種多樣的個別要素。但創出這些個別要素的可以說是語言的物質性。
然而,單一的靈感已形成詩的整體,貫通字、句、節流動;同樣,在分離的個體間,生命依舊是循環的。分化為個體的傾向處處都受到聯合的敵對互補傾向抗拒,同時也獲得完成。就像生命此一多樣的單一性(多之一)被引到多樣性的方向上時,生命即致力向自我收縮。部分分離後,又想回歸於整體,即使不能與其它一切結合,至少也跟最接近的結合。於是,在生命的一切領域中,個別與聯合之間遂產生均衡。個體並列形成一個社會。但社會一形成,即令並列的個體融合於一個新的有機體中,如此社會也成為一個個體。這個體進而成為新聯合體的構成員。在有機體的最低階段中,我們已發現真正的聯合體,這就是微生物的群體,如果肯相信最近的研究,我們在這些聯合體中會看到形成核實而成為個體的傾向。同一傾向亦見於較高階段,如原生植物即是。原生植物從母細胞分裂後,仍然由覆蓋表麵的明膠質結合。在原生動物中,情況亦同。原生動物最後終於使原先糾纏在一起的偽足結合為一體。至於高等有機體的發生,即有“群體”說,此為眾所周知的事。依此說,單一細胞組成的許多原生動物已互相並列,形成若幹集合體;接著這些集合體彼此接近’創出集合體的集合體。於是從幾乎未分化的要素有機體之聯合中產生了日趨複雜、又逐漸分化的有機體。這學說采取這種極端形式,以致引起嚴厲的駁斥。認為多生現象乃是例外異常的事實,這見解已越來越有力。可是,所有高等有機體看來仿佛是細胞彼此分擔工作又聯合在一起才產生的。其實,並非細胞聯合後創出個體,而是個體分裂後形成細胞。由此可知,個體的發生附有社會形態,看來仿佛個體為了能夠發展,才促使其實質分裂為要素,而這些要素又帶有個體性的外觀,並借社會性的外觀互相結合一樣。自然在兩種形式中擺動,不是想形成一個社會,就是想創出一個個體,這種情形為數不少。這時,隻要有一點點刺激,天秤就傾向一方。例如取喇叭蟲這類相當大的纖毛蟲類切成兩半,每一半都含有半個核。這時,這兩半會分別再生為一隻獨立的喇叭蟲。如果分割不全,兩半之間仍有原形質流通,這兩半便相連如故,互相影響。因此,生命就憑一線相係或完全切斷,而采取社會形式或個體形式。由此觀之,在單細胞組成的原基有機體外,我們已經確認,整體所顯現的外表的個體性是數目不定的潛在個體悄悄聯合而成的複合體。同一法則,從生物的最低係列到最高係列都會出現。這種現象,我們可以這樣表現:單一性和多數性是無生命物質的範疇。生命的躍動既不是純粹的單一性,也不是純粹的多數性。生命的躍動與物質接觸時,物質會促使生命躍動選擇兩者(一與多)之一,但這選擇並非決定性的。生命的躍動,無限地從一方躍向另一方,因此在個體性與聯合此一雙重方向中的生命進化全非偶然。它已植根於生命的本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