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更明確指稱,我們不必再考察屬性判斷,應該考察一下存在判斷。我說“對象不存在”時,意思是說,也許有人以為對象A存在。不認為對象A存在,怎能考察對象A·再說一次,“存在的對象”此一觀念和“對象A”這種單純觀念,有何差異?以此觀之,我隻說“對象A”,即已給對象A—種存在性,雖然這存在性隻是純粹可能的或純粹觀念的。“對象A不存在”此一判斷中含有一種肯定,這肯定可能是“對象A已存在”,也可能是“對象A將存在”,更普遍地說,則可能是“對象A至少會以單純的可能存在”。現在,我加上“不存在”三個字時,我所要說的不正是這種事嗎?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以現實的對象指示可能的對象,那你就錯了。我所說的可能因與現實存在不兼容而遭排斥。因此,確定某事物“非存在”的判斷是在實際或想象的人物誤把可能視為實際時,對比可能與現實(即思考之存在性與確認之存在性)的判斷。有一種實體取代這種可能,而與可能有異,遂將可能驅逐出去。否定判斷即表現此一對比。但是,否定判斷卻故意以不完整的形式表現它,因為否定判斷是指向一個人,從前提上來說,這人隻關心所指示的可能性,而此可能性為何種實際存在所取代,毫不介意。因此對換的表現難免要被消除。第二項雖為第一項所取代,但我們仍然把最先投向第一項的注意力投向第一項,而且隻投向第一項。我們說第一項“不存在”時,仍然未脫離第一項,而含當地肯定第二項會取代第一項。這樣一來,我們雖判斷某事物,實是判斷某一判斷。我們雖得到積極資料,卻向他人或自己預告一個可能的謬誤。可以試著把這種意圖全部消除;可以讓認知收回其科學或哲學的性格。換言之,可以假定實際存在已自動在精神上寫下了記錄,而此精神隻關心事物,並不關心人類。我們會肯定事物的存在,而不肯定某事物不存在。
我們為何要執著地把肯定和否定導於同列,並給予兩者同樣的客觀性?我們為什麼這麼難以承認否定所具有的主觀麵、人為的不周全麵和依存人類精神(尤其社會生活)之處呢?其理由是否定和肯定都由命題來表現,所有命題皆由象征概念的語詞形成,故須依存於社會生活和人類的知性。假如我說“地已濕”或“地不濕”,則“地”與“濕”這兩個字就是人類精神人為創出的概念,換言之,是由人類精神的自由創意從連續經驗中抽離而得。不管在哪種狀況下,這些概念均由同一習慣語表現,我們可以嚴密地說,這命題是以社會和教育的目的為宗旨。因為肯定命題可傳播真理;否定命題則預告謬誤。如果置身於形式邏輯的觀點,肯定與否定乃是彼此對稱的兩種行為。前者在主語和形容詞之間奠定下一致的關係,後者則立下不一致的關係——可是,對稱完全是外在的,相似是表麵的,這一點我們不能不注意。假如語言消滅,社會解體,人類的所有知性創意和一切自我雙重化、自我判斷的能力均已萎縮,地之濕依然繼續存在,而且自動記錄在感覺中,並把模糊的表象傳送給日益遲鈍的知性。知性仍然暗中肯定。由此觀之,明確的概念與語言、普及真理的欲望和改善自己的欲求,都不屬於肯定的本質。可是,這種被動的知性僅機械地追隨經驗的步履,在實體之流中不緩不疾,毫無否定之意。這種知性不能接受否定的印象,因為存在者已到來,簽了名;不存在者的非存在性卻不會簽名。這種知性為了達到否定的目的,必須從麻木中醒來,表明實際或可能期待的逸失,訂正實際或潛在的謬誤。總之,知性必須給別人和自己教訓。
以上的事實,在我們選擇的實例中很難察覺,但是這實例頗富暗示性,也具論證力。也許有人會說,如果潮濕可以自動簽名,則非潮濕亦然。因為幹燥和潮濕一樣可以給感性以印象,感性會把這印象看成稍微明確的表象,傳達給知性。在這意義上,潮濕的否定也跟潮濕的肯定一樣,是客觀的,純知性的已脫離任何教育性的意圖——這一點當再仔細檢討。“地非濕”此一否定命題和“地已幹”此三日定命題,內·容完全不同。第二命題包含“我們巳知道幹燥”在內,亦即包含我們已經驗幹燥表象的基礎一特殊感覺,如觸覺、視覺在內。第一命題則無此要求。即使魚更知覺潮濕,而有知性,也能表明第一命題。不過,魚必須提升到能區別現實性和可能性的地步。而且,在同類毫不懷疑地認為自己先前棲息的潮濕狀態是惟一的可疑狀態,這些就須傾力警告同類的謬誤。可以僅就“地非濕”此一命題的名詞加以嚴密限定。由此即可發現這命題具有兩種意義。(1)也許有人認為地已濕。(2)潮濕可由某種性質X取代。這性質未確定的被擱置著。有時我們對這性質沒有積極的認識;有時這性質未能引起接受否定判斷者任何現實的關心。因此,所謂否定是指以不周全的形式提示一個由兩種肯定構成的體係。其一是與某可能性相關的確定性肯定;另一是不確定性的肯定,此一肯定與取代這可能性的未知事象或不關心事象有關。第二肯定潛含在我們就第三日定所做的判斷,這判斷顯然是否定的。否定所以帶有主觀性,是因為在替換的確認中,否定隻考慮被替換之物,對替換者漠不關心。被替換之物僅以精神的概念而存在。要持續觀看被替換之物,並加以談論,便須回顧由過去流到現在、由後麵流到前麵的實體。我們正因為這樣才否定。我確認變易、或者更普遍地說,確認替換時,我們就像一個旅人注視車轍痕跡一樣。他回顧後麵,時時刻刻確定自己現在經過的地點。他不是把自己現在的位置視為隨自己變化的位置,而隻在與自己剛經過的位置關聯中,來界定現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