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種見解與語言的三範疇——形容詞、名詞、動詞相對應。這三範疇是語言的原初要素。以此觀之,形容詞和名詞象征狀態。然而,若僅就動詞所及表象中最明白的部分而言,動詞本身除了表現狀態之外,也幾乎一無表現。
如果想更明確地顯示我們對轉化所采取的自然態度的特征,就會發現轉化無限繁複,由黃變綠的轉化與由綠變藍的轉化並不相似。這兩種轉化是迥然而異的性質運動。由花成果的轉化也跟由幼蟲變蛹、由蛹變成蟲的轉化不相類似。這兩種轉化是不同的進化運動。飲食的行動和戰鬥行動不相類。這兩種行動是廣延運動。性質運動、進化運動和廣延運動彼此極不相同。我們的知覺技巧也與知性的技巧、語言的技巧一樣,是從這些繁複多樣的轉化抽離出普遍轉化的惟一表象。這種表象隻是抽象物,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也很少考慮到它。這觀念經常是同一的,卻暖昧不清,或不能意識;因此,我們遇到個別的特殊情況時,要把一個或若幹個明確意象附加在這觀念上。這些意象表現出種種狀態,而且有助於區別一切轉化。我們可以結合不定的普遍變化和特殊固定的狀態來取代變化的特性,無數的轉化染上種種不同色彩,從我們眼前流過。我們想由其中看出色彩和狀態的差異。這些差異的底層常有同一而無色的轉化不著痕跡地流過。
假如要把一個鮮活的場麵,如軍隊的分列式前進,重現銀幕,最好的辦法就是切取若幹表現士兵形態的連接紙人,讓它們模仿步行前進運動的姿態。此一運動是人類所共有,卻因人而異;然後把整體投映在銀幕上。這種遊戲必然勞多功少,到底無法重現生命的柔軟性和豐富的變化。此外還有一個辦法,比較有效,而且容易。那就是以快照拍取行進間的部隊,然後把這些照片快速連續地交替投映在銀幕上。這是電影的方法。電影是由一些照片重構軍隊的行進動態,而此照片則是一張張顯示不動姿態的連續照片。當然,我們隻看照片,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出其活動。即使把這些不動的照片並排續列,也決不會有運動展現。要影像活動就須有運動存在。其實,其中正有運動存在。它存在於放映裝置中。電影膠片轉動,順序映出場麵中的照片,而又互相連接,場麵中的演員才呈現出活動的姿態。演員順著影片上所隱藏的運動把自己的所有姿態全部連成一氣。以此觀之,這種方法是從每個人物固有的運動中抽離出非人稱、抽象而單純的運動一普遍性的運動,裝入放映裝置,再結合這無名運動與各人的姿態,重構一個個特殊運動的個別性。這就是電影的裝置。我們的認識裝置亦然。我們雖然注意事物的內在轉化,卻置身於事物的外側,人為地重構這些轉化。我們對過去的實體以快鏡頭攝取一些影像。這些影像顯示了這實體的特征,因此我們才能順著認識裝置中抽象劃一、看不見的轉化,把這些影像組合起來,以模擬轉化本身所具的待征。知覺、知性運作、語言通常都以這種方式活動。無論思考轉化、表現轉化或知覺轉化,充其量隻令內在的電影轉動而已。因此,我們可以簡潔地總括以上所言指出:我們日常認識的裝置具有電影的性質。
這種運作顯然有其實際性。行動有意把我們的意誌嵌進實體中。我們的身體和其它物體之間的排列有如萬花筒中玻璃碎片的排列,這些碎片可以創出萬花筒中的圖樣。我們的活動也從一個排列移到下一個排列。活動當然每次都要搖動萬花筒,但我們對萬花筒的搖動並不關心,卻隻注意新的圖像。由此觀之,我們的活動對自然作用的認識就是我們的活動和我們對活動的關懷形成嚴密對稱。在這意義上,若不濫用這種比較,可以說:我們對事物的認識具有電影的特性,而此特性又得之於我們對事物的適應具有萬花筒的特質。
因此,電影的方法是惟一的實際方法,因為這方法合於行動的步調,而規律認識的普遍步調,接著個別的行為細節依認識的細節行動。行動要有節度,知性就須經常出現在行動之前。知性為與活動同其步驟,不致失其方向,就必須先合乎行動的韻律。生命的脈動莫不皆然,行動亦一如生命之脈動,是斷續的,所以認識也是斷續的。認知能力的裝置是依據這種設計構成。本質上具有實際認知能力的裝置是否有益於思辨?我們嚐試以這裝置追蹤實體的曲折,以觀察其過程。
先把連續的轉化拍成快照,再依普遍“轉化”把這些快照結合起來。當然,我不會停在那兒不動。不被限定的事物不能表現。我隻能以語言來認知“普遍轉化”。X指示某未知數,同樣,我的“普遍轉化”經常是同一的,象征我拍取快照的某一變易,對這變易,“普遍轉化”不能告訴我什麼。因而,我便一味注意此一變易,而欲探索兩張快照間曾發生什麼事。運用同一方法,所得的結果也就相同。我隻是把另一張快照插進兩張快照之間而已。不管反複多少次,都一無所得,隻在快照旁邊又排了無數快照。由此而觀,運用電影方法,隻是不斷的從頭反複而已。在這過程中,精神絕對不能滿足,也找不到停留之處,隻好說:“我用我的不安定性來模擬實體運動。”借此來說服自己。其實,精神隻把自己拖進暈眩中,最後遂沉迷於動性的幻影,始終未能邁進一步。因為這種運作照樣使精神遠離終極點。要隨動性的實體前進,必須置身實體中,就盤膝安坐在變化中吧,這樣你不僅可以掌握變化本身,同時也可以掌握住變化每一刹那停止時所取得的繼起狀態。可是,這些繼起狀態從外觀看,縱是實體的不動狀態,也不再是潛在的不動狀態,因而無法用這些來重構運動。你大概會因應情況把這些狀態稱為性質、形態、位置或意圖等。也可以隨興增加這些狀態的數目,使前後兩種狀態無限地互相接近。你在這中間運動之前一定會經驗到孩子合攏雙手去擊碎煙霧時欣感覺到的幻滅。運動會從空隙中溜走,因為以狀態重構運動的嚐試,會有運動是由不動組成的荒謬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