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回歸古代哲學並非沒有困難。柏拉圖、亞裏士多德,或普洛提諾斯等人,把科學的所有概念融入惟一概念時,其中已涵蓋了實體的全部,因為概念不僅表現事物本身,同時也包含與事物同樣的積極內容。但是,一般而言,一個法則隻能表示關係,尤其物理法則更是隻表現具體事物間的量化關係。因此,如果一個近代哲學家采用古代哲學處理古代科學概念的方法來處理新科學法則,並把物理學視為全知,而將其結論全部集中於一點上;他就會漠視現象中的具體實物,亦即漠視被知覺的性質或知覺本身。他所進行的綜合隻含實體的一部分。其實,新科學的第一個成就,就是把實體折半分為量與質兩部。其一是用來解釋物體(軀體),另一是用來解釋靈魂。古人並未隔離質與量、靈魂與物體。對他們來說,數學概念跟其它概念一樣,也與其它概念關係密切,自然要納入理念階序中。於是,物體不用幾何學的廣延來定義,靈魂也不用意識來界說。亞裏士多德所說的Psyche(靈魂),亦即生物體的emelecheia(圓規),並不像我們所說的“靈魂”那樣具有精神性,這是因為他所說的stoia(軀體)已有理念滲透進來,不像我們所說的“軀體”那樣具有物體性。以此觀之,這種分裂還不是完全無法挽回,但在近代卻已經難以挽回了。從此,以抽象的統一為目標的形上學,在其綜合中,不是甘心隻包含實體的一半,就是寧願利用兩半的互相不能還原,將一方看成另一方的翻譯。不同的語句屬於同一國語言時,亦即不同語句在發咅上有血緣關係時,這不同的語句即表現不同的事。反之,如果兩者屬於不同國語言時,兩者有時因發音上的基本差異,反而表現了同一事物。質與量、靈魂與物體的情形亦然。因為切斷兩項間的一切關係,哲學家反而在兩項間確立了古人意想不到的嚴密平行關係。結果,兩項並非相互為逆,而是互相翻譯,甚至有一基本的同一性作為這二元性的基體。當他們親自站在這綜合之上,此一綜合即可涵蓋一切。神的機械論已讓思考現象與廣延現象相對應,讓質與量、靈魂與物體兩兩對應。
這種平行關係,形式雖不同,卻同見於萊布尼茲與斯賓諾莎之中。形式所以不同,是因為他們對廣延的看法有輕重之別。在斯賓諾莎這邊,“思考”與“廣延”這兩項,至少在原理上已被放在同列,因此,兩者是同一原文的兩種翻譯;或者如斯賓諾莎所言,兩者是同一實體(可稱為神)的兩個陽性。這兩種翻譯就跟無數譯成未知語言的翻譯一樣,都由原文誘出,甚至是原文所要求的。這就像圖的本質自動由圖形和方程式顯現出來一般。反之,就萊布尼茲而言,廣延仍是一種翻譯,但形成原文的則是思考。翻譯隻為我們而為’思考則可以不必翻譯。隻要立了神,人們對神就可以有無數的觀覽麵,亦即有無數的“單子”(monad)。可是,我們常常認為,一個觀覽麵是從一個觀點獲得的;因此像我們的精神這樣不完全的精神當然想把性質不同的許多觀覽麵加以分類,這時,精神自然而然會遵從由這些觀覽麵中產生的性質相同之觀點順序與位置。其實,觀點並不存在,因為隻有許多觀覽麵存在,這些觀覽麵各有不可分的實體,分別展現了可稱為神的整個實體。但我們必須利用這些彼此疏離的眾多觀點來翻譯互不相同的許多觀覽麵;同樣也必須用這些觀點的相對位置,或者用這些觀點的遠或近,亦即用大小(量)來象征這些觀覽麵相互間稍微密切的親近關係。萊布尼茲說,空間是共存的秩序,廣延的知覺是混亂的知覺(即依存於不完全精神的知覺),而且隻有單子存在。因此,真正的整體沒有部分,在自己的內部每繞一次便會無限反複,而且這一切反複都是互補的。以此看來,可睹對象的浮雕和我們從所有觀點向這對象攝取的整個立體照片同其價值。而且,在這浮雕中,我們沒有看見固定部分的並列,卻能把這浮雕看成從這些整體觀覽麵的互補性中產生的東西。這些觀覽麵各為一體而不可分,與其它觀覽麵不同,卻代表相同的事物。對萊布尼茲而言,“整體”(即“神”)便是這浮雕,單子即是這些互補平麵的觀覽麵,因此萊布尼茲把神界說為“沒有觀點的實體”或“普遍的和諧”,亦即所有單子的互補性。總之,萊布尼茲就在這一點上跟斯賓諾莎不同。萊布尼茲把普遍機械論視為實體對我們所顯現的一種麵貌。反之,斯賓諾莎則視為實體對自己所顯現的一種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