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必須放棄康德後繼者所采用的構成方法,必須訴諸經驗。這經驗是純化的經驗,換言之,巳因應需要拋棄了知性對事物展開作用所構成的各種框架。這種經驗並不是非時間的經驗。它已超越我們不斷重新配列各部分的空間花時間,一心一意追求具體的持續,以便不斷改鑄全體。此經驗在那迂回曲折中追求實體。它不像構成方法那樣導引我們走進逐漸高升的普遍性,走上豪華大廈的若幹階層。至少,這經驗不會讓我們在暗示的解釋和可解釋的對象之間遊嬉。這經驗所欲闡明的是實體的細節,而不再隻是它的總體。

斯賓塞的進化論

十九世紀的思想顯然需要一種能脫離恣意性走進個別事實細部的哲學;而且已經感覺到這種哲學應該盤踞在我們所說的具體持續中。精神科學的出現、心理學的進步、發生學在生物科學中的日趨重要,往往都暗示內在持續此一觀念必將出現。於是,一個思想家應運而生,提倡進化論,不僅探求物質朝向知覺性的發展,也追蹤精神向合理性方麵的進步,同時還一步一步追求內在與外在間複雜的對應關係。總之,在陳述變化已成事物的實體時,萬人的眼光都投向這個人了。斯賓塞進化論對現代思想強大的吸引力即源於此。盡管斯賓塞遠離康德,對康德主義所知甚少,但他在開始接觸生物科學時,巳經感覺到哲學可以一麵考慮康德的批判,一麵向那個方向前進。

然而,他剛走上這條路,就立刻改變方向。他雖想追蹤起源,即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他的學說名為進化論,有意追溯普遍進化之流,再順流而下,事實上卻與轉化、進化無涉。

我們不必去深究斯賓塞的哲學,隻要指出這一點就行:斯賓方法的一般技巧是以進化上既成的片斷重建進化?我把畫貼在厚紙上,再把這厚紙剪成若幹塊。如果把這幾塊拚起來,我就可以重現原來的那張畫。孩子就以這種方式玩拚圖,把拆掉的圖片拚排起來,就可以獲得美麗的圖畫。孩子也許會認為自己創出了構圖和色彩。其實,畫圖上色的行為和搜集已有圖片的行為毫無關係。同樣,若組合進化最單純的結果,你也許可以模擬出最複雜的結果。但是,無論如何,你並沒有探察到簡單與複雜兩者的發生。把已進化者加在已進化者之上,這種作業跟進化本身的運動似是而非。

斯賓塞的錯覺正是這樣。他在現在的形式下掌握實體。他把實體毀掉,弄成碎片,撒在風裏;接著又“集聚”這些碎片,從中“消除運動”。斯賓塞借鑲嵌作業模仿“整體”之後,自以為已經找到了構圖,使它成為進化的起源。

若就物質來說,斯賓塞集聚擴散的要素,使之成為可視可觸的物體。這些要素和他起初假定已散在空間的單純物體的微粒子非常相似。其實,這些微粒子是“質點”,因此也是不變之點,真正的微小固體。固體性對我們最方便,也最容易處理,因此固體性仿佛存在於物質的源頭。物理學越進步,越可以知道要模仿我們所知覺的物質屬性來表現以太或電氣這類一般視為物體基礎的屬性,是不可能的。但是,哲學已超越以太向前追溯。以太隻圖式化地表現我們感官在現象之間所拿握的關係而已。哲學已清楚知道,事實中可觸可見者乃我們對這些事實所發揮的可能作用而已。我們並不是借分割已進化之物以抵達進化之原理。已進化之物是進化的結束,所以不能借組合已進化者來重現進化本體。

再以精神而言,斯賓塞認為把反射和反射配合起來,就可以接連產生本能和理性意誌。特殊的反射與堅固的意誌一樣,是進化的到達點,所以不能在起點上做此假定,但是斯賓塞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在這兩者之中,反射確比意誌更快到達決定性的形態。其實,兩者都是進化運動的沉澱物。進化運動決不能僅是反射的函數,也不能隻是意誌的函數,必須從融合反射與意誌開始,而後潛入這雙重形式之下,探求既存在於這兩者之中,又非在其中的流動實體。最低等的動物,隻是未分化的原質塊,其對刺激之反應,既不能像反射那樣使一定的機構發生作用,也不能像意誌行為那樣可從若幹特定機構中進行選擇。因此,這種反應既非意誌,亦非反射,卻已預示了兩者。為逃避迫在眼前的危機,展開半意誌、半自動的運動時,我們會在自己內部感受到真正的根源性活動。其實,這隻是原始行動不完整的模仿,因為這時我們已跟意誌和反射這兩種活動的混合發生關聯,而這兩種活動老早已經在腦(意誌)和脊髓(反射)中形成,並且局部化;反之,根源性活動是單純的;這單純物分歧後,產生脊髓和腦這類機構。斯賓塞對這些現象根本不注意,因為他的方法在本質上隻是把固定的東西組合成原來形態,並不想如實地發現固定化的漸次作業——進化。

最後談談精神與物質的對應關係。斯賓塞當然會用這種對應關係界說知性;其中確實可見到進化的終極點。可是一到探求進化之跡,他卻隻累積已進化之物,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所為勞而無功。一旦擁有已進化者的碎片,他就要確立已進化者的總體,想借此以追尋其起源,這也是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