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草的克星是……七葉果!”連忙再爬回去,拔出那株赤草扔近竹簍裏。不會錯了,一定是七葉果,雖然現在隻有六片葉子,也還算罕見的了——
“這位姑娘,不知可否打攪一下,請教一件事?”
斯文有禮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凝眸轉頭,卻見說話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儒生,穿一身儒衫,頭戴方巾,五官清朗分明,眉宇麵目間更有一種清雅雍容的態度,令人一見甚是舒服。
“你的左眼——”凝眸直起身來,疑惑地踏前一步。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她怎麼覺得那隻眼好像不大對勁?
“咳,姑娘好敏銳的眼力,在下這隻眼在一次事故中不幸盲了,是以看上去也許有些奇怪。”儒生微笑著解釋,並不以她的魯莽為忤,“對了,請問姑娘知不知道這山上的孤騖觀發生了什麼事?最近在下家中不太太平,總有些奇怪的事發生,家母認為是邪魔作祟,要在下來請孤騖觀的師父去做場法事。不料在下找上門去,卻發現觀裏根本沒什麼人,不知是怎麼回事?”“也許是最近不太平的人家太多,他們全下山降妖伏魔了吧。”凝眸一本正經地答道,“你不妨另找別的道觀看看,這山上別的沒有,道觀可多得很。”
“是這樣——”儒生有些失望,但仍有禮地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在下這就去尋別家道觀,告辭。”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凝眸仰頭,舉手遮住眼睛,“已經快正午了?難怪,今天出來得太遲。算了,先回去吧。”她自言自語著,循來路走回孤騖觀。
“咿,凝眸,你回來得真巧呢。”正在擺碗筷的浴火側臉笑道。
凝眸回她一個笑容,然後伸手拿起擺在桌中央的醋碗,仰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浴火目瞪口呆,“水、水在那邊,這、這是醋——”
“我的味覺還沒遲鈍到這種地步。”空碗後露出凝眸痛苦的笑臉。她搖搖晃晃地坐下,浴火好心倒了杯茶遞給她,她搖搖頭推開,笑得依舊很痛苦,“我沒事,隻是沒想到孤騖觀居然還真替人做收妖除鬼這種事,而且還名聲遠揚,竟有人不辭辛苦找上門來,所以喝點醋壓壓驚而已。”
莫縱雪斜過來一眼,“形容一下你遇見的人的長相。”
“長相?基本上——”她沉思了一會兒,“你十年後就會是那副樣子吧。不過他的左眼瞎了,據他自己說是因事故所致,但以我神醫的眼光來看,那絕對是長期浸淫在各種毒素中,為毒氣熏染才瞎的,而且用不了半年,他另外一隻眼也保不住了。”一片死寂。剛剛坐下來的浴火手一抖,竹箸“啪”地掉落在地。
“你們……幹什麼這樣看我?”凝眸有些發毛地迎視三雙眼睛。
莫縱雪扭頭看了宮無策一眼,放下竹箸淡淡地道:“你竟能活著回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為什麼你像是有些遺憾的樣子?區區的‘絕魂散’要得了我的命才怪。”聽名字就是一點創意也沒有了,“隻是正巧身邊沒解藥,隻好回來喝醋解了——啊,大哥,你拉我去哪裏,我飯還沒吃呢——”
宮無策一語不發,拖著她隻管一路向前走,一路穿門過林,步伐急促得像是發泄著什麼似的,直到凝眸忍不住哀呼:“大哥,我的手要斷了——”她上午才剛剛斷過一次,可沒什麼重溫舊夢的興趣呀。
宮無策的腳步驀地在道觀的屋簷下頓住,凝眸刹勢不及,一頭撞到他背上。她揉著額頭正欲抱怨,微張的口立即被堵住。
不同於上次的淺嚐即止,狂暴洶湧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無以解脫的痛苦鬱悶,第一個感覺是仿佛直傳遞到她心底的痛,深刻得抵過了被侵犯的突然。
良久,凝眸捂著唇退開,臉色暈紅,眸光古怪。
他又傷了她。宮無策懊惱地抿唇,有些別扭地想伸手檢查她的傷勢,卻被躲開,不由眸光一黯,悶聲道:“我不會傷你。”“我知道。”含糊不清地說著,腳下卻像是怕被他碰到似的又退了兩步。
“你……果然怕我。”
繃了很久的心弦應聲而斷。原來他也有不能忍受的時候。一貫安逸沉靜的黑眸浮上淡淡的煞氣。離他遠點也好嗎,怕他也好嗎,真想要她安全的話,就根本不該帶她到孤騖門來,會允許她跟,就已經有了私心,寧可冒著讓她遭遇危險的風險,也想要她陪在身邊——靜靜地伸出手去,“我說過,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
“可是——”凝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不覺得應該先處理好你的傷口再來說別的嗎?”
“我的傷口?”宮無策僵住,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
“難道你還沒感覺嗎?”凝眸低下頭,似在壓抑著什麼,“唇被咬破的是你。”
“……”
“大哥,除去上次,你不會是第一次吧?”
宮無策抹去唇上血跡,淡淡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跟我沒關係——啊,你承認了?”手指顫顫地點出去,唇不受控製地越扯越大,她笑得蹲到地上,“嗬嗬,真是叫人意外,這麼純潔如白紙的大哥,四哥都沒有教過你嗎,嗬嗬……話說回來,剛才你別扭的樣子真不是一般的可愛呢,嗬嗬嗬嗬……”她笑得樂不可支。
可愛……“真這麼有趣嗎?”宮無策垂眸淺笑,“凝眸,你似乎很努力地在找死呢,這陣子我是不是太過縱容你,而疏於了對你的教導?”
“嗬嗬,少來了大哥,你也隻會說說罷了,哪裏舍得真對我做出什麼,嗬嗬……”
“原來我這麼容易被看穿嗎?”看向腳邊笑到縮成一團的身影,不動聲色地調換話題,“那麼早上你在怕什麼?”
“誰在怕啊,大哥你的想象力真豐富,我隻是覺得難過——”笑聲立止,聲音低了下去,“而已。”
“難過?”
“在這個地方,真正覺得害怕的其實是你吧。”
氣氛陡然間沉靜下來,宮無策靜靜地立在屋簷下的陰影中,遍地陽光燦爛,隻有咫尺的距離卻永遠也照不到他身上。
“……我早該知道,你不可能看不出來。”
蹲著的少女低笑,“那麼判若兩人的表現,我想視而不見也是件困難的事啊。身為‘宮無策’的大哥是完美得神話一般的存在,永遠不會有任何負麵情緒,因為所有事都早在掌握之中,永遠不會有任何差錯發生,所以,自然也不需要有什麼情緒吧,隻要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傑作就好。那樣的大哥其實是已經跳出來了,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世情,贏得‘算無遺策’之名也就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她伸手去拔地上的小草,“可是在孤騖門裏,身為‘縱月’的大哥卻像是重新入了世,會因為某一件事而恐懼,會因為某一個人而悲傷,甚至會有失去控製的時候,這些都是以前的大哥絕不會有的情緒,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當大哥失去笑容的時候,我竟會覺得那麼難過。”說出這種話,就是放棄回頭的機會了,可是從一開始就陷進去的人,又到哪裏去找退回去的路呢。
“你的意思是,你並不怕我?”
凝眸搖頭歎息,站起來,“大哥,你真是想太多了,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麼要怕你的理由,你告訴我好不好?”
“那麼是我多慮了。”宮無策展眉,若有所思,“今晚你搬到我房裏來吧。”
“呃?!”凝眸一呆,旋即結巴起來,“這、這不太好吧——”
“你想得也不少。”宮無策轉身,唇邊是顯而易見的笑意,“危險已經出現,我隻是考慮到你的安全而已。好了,問題都解決了,回去吃飯吧。”
“大哥!”立在陽光下的少女,雙手緊握成拳,憤慨地眯起了眼,“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和人說話,你就這麼對待我的掏心掏肺?你給我聽著,我絕對絕對不和嘲笑我的人共處一室!”
已走出一段距離的白衣人回眸一笑,刹那風華,萬物失色,“你以為你有選擇的餘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