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第6章 橫梅照眼

不是,是很可愛呢。

笨到善良的地步。

可惡可惡!已經在床上躺到第三天的拒靈蜷縮在被窩裏,腦後突出的腫塊讓他隻能選擇側睡,可是這種姿勢也並不輕鬆,事實上遍身或輕或重的傷無論怎麼睡都難免要壓到一兩處。

恨恨地咬著被角,混蛋!嫌這樣的他還不夠慘嗎?還要來摻一腳,明明上一刻才誇他可愛又善良的——雖然嘴上認為是諷刺,但從來沒人這麼說過他,看那個人那麼認真的樣子他心底還是有一點點歡喜的,誰知道下一刻就險些把他摔成腦震蕩!這是什麼意思?!

更可惡的是之後居然就那麼走人了,放任他一個人在屋裏昏沉沉地到黃昏才醒轉。知道他不會武功的,出手還這麼不留情——想到這個心情益加惡劣得前所未有,咬著被子咳了兩聲,不對!那個人出手已經很留情了,隻用一根手指——憑直覺他知道那根手指所用的功力連一成都不到,而他就那麼毫無抵抗之力地躺到了地上!

第一次啊,第一次正麵迎上來自真正高手的攻擊,在那麼強大壓倒性的力量前他實在脆弱得不堪一擊,那個人真正是用一根手指就可以置他於死地。

這就是最可惡的!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忍受他的不佳態度,對他的威脅擺出一副很擔心自己小命的樣子?就算他下毒成功,以這個人的武功也足以拖著他陪葬六七十次了。

牙齒咬得有點酸,半邊身子也躺得有點麻,拒靈擰著眉翻身朝向外側,不自覺地又咬住被角。哼,本來是有點感激他幫自己上藥的,畢竟原先也沒想到他會有這等好心——由他跑出去幾天不見人影就知道了,現在看來誰知道是不是驢肝肺,他還是不要太天真了——

“砰!”

又不敲門!

“咦,還在睡呀。”腳步聲靠近,尾音略揚的詫異嗓音傳入耳中,跟著床鋪微微一沉,有人坐了下來。

感覺一根手指在他鼻間停留了片刻,不知道要做什麼,卻忽然間覺得不太敢呼吸。那根手指很快收了回去,“還有氣,幸好,這種天氣很容易腐臭的。”

腐臭?牙根不自覺一錯,這個人咒他橫屍在床?

“但是連呼出的氣都是冷的……似乎不太正常呢。”頓了一頓,他似乎有了新發現,“咦,還會咬被子,”好稀奇的口氣,帶著慣常笑意,“大概是餓了吧,睡了兩天——嘻嘻,果然很可愛呢!”

正磨牙的拒靈霎時一陣毛骨悚然,這、這是什麼恐怖的笑聲?緊接著便有一隻手過來扯他口中被角,“小鬼,起床了。我們去賞梅,順便摘點到廚房做梅花糕,好不好?對了,你家廚子已經答應我了,他的手藝很不錯呢。”

賞梅?在初夏賞梅?原本已經要睜眼轟他出去的拒靈決定繼續沉睡,跟一個瘋子沒什麼好計較的。還有什麼“你家廚子”,這個瘋子才來幾天,居然連廚子都混熟了?連他還記不起廚子的長相呢。

耳邊的噪音沒有停止的跡象,且似乎又有了新的發現,“搞沒搞錯,現在你還蓋這麼厚的被子,也不怕中暑——”

拒靈聽到這裏已經覺得不對了,可惜他的反應還是慢了點,隻覺下頜一痛,被角被扯出,“呼”一聲,接著整床棉被棄他而去。

“你找死——”他暴跳著坐起來,望見對方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你故意的?!”

漂亮的鳳眸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我的耐心有限。或者,我說我感覺不到你呼吸的異樣,看不到你眼睫的抖動,聽不到你磨牙的聲音,我這麼說——你信嗎?”

拒靈啞然,是了,論裝模作樣他怎麼拚得過這個人!

宮四打量了一下盤膝坐在床上的少年,“你睡覺還穿這麼整齊?”果然不是錯覺啊,這小鬼防他防得……很厲害。

“因為要防某個總是非請自入的混蛋。”前恨被勾起,礙於傷勢他隻能將怒吼化為磨牙霍霍。

“你也罵我‘混蛋’?”反問的口氣非但聽不出半點被罵的惱怒,反倒是很驚喜的樣子,“前天小釋也這麼說,還有,他也叫我去陪葬。嗬嗬,你們真有共同語言。”

果、果然瘋得不輕!拒靈毛毛地往床裏縮,“小釋?不會是宮無釋吧?你這麼稱呼自己的二哥?”

“你不覺得很親切嗎?”宮四愉快地問,“你衣裳穿著正好,我們去賞梅吧,很少見呢。”

是根本就見不到好不好!拒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下床穿鞋,“在哪兒?”

“不遠,就在院子裏,走出門就能看到。”

“這裏?”拒靈直起腰來,神色有些奇異,口氣卻斷然,“不可能。”

“我撒這種一戳就穿的謊做什麼?”宮四見他不信,索性硬拖著他就走。拒靈想掙開,卻哪裏掙得脫,一路磕磕碰碰地被拖出門去。

“你看。”宮四一指遙指向那一樹蒼黃。

拒靈隻看了一眼,瞠目,“誰弄來的?什麼時候出現的?”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傳說吧。”宮四無意瞞他這一點,笑得很開心,“就是那天下午。你瞧,我沒騙你,傳說不敢動分柳山莊一根草的,還送來一棵樹。”

這個……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拒靈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假的!”

“呃?”

“這塊地裏十年之內種不活任何植物。”他忍耐著解釋,“你出身拂心齋,就算不知道這是些什麼花草也該猜得出屬性,常年來土壤早被毒素汙染得寸草都無法生了。這棵臘梅要是真的,絕不可能有命活到現在。”

暗香浮動。

“洗汝真態,不作鉛華禦……”宮四低吟著忽然笑起來,他本來瞧上去就是風流俊俏的人物,雖然本質上沒一根雅骨,但這一負手吟詞長身玉立倒是半點也不影響他的風采照人,配著他七分慵懶三分笑意的低柔嗓音,連拒靈也不由聽得心中一跳,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聽他繼續懶懶地道:“不作鉛華禦嗎?可惜啊。”

“可惜什麼?”拒靈脫口問,“這跟《驀山溪》有什麼關係?”

“原來你房裏那些書擺著並不是做做樣子啊。”這首《驀山溪》自然算不得生僻之詞,不然他也未必吟得出來。倒是這小鬼隻聽首句便能報出詞牌名,沒些功底畢竟做不到。宮四向他一笑,“花是真花。”

說畢並不等他反駁,身形一閃掠入花叢中。平平地繞著那株梅樹轉了一圈,竟不落腳,衣袂帶風落回他身旁,指間已多了枝臘梅,“樹卻是假樹。”

拒靈按下心中疑惑接過來,幽香撲麵,花果然是真花。但離得近了粗粗一看便知破綻,原來這一朵朵臘梅竟是被人用不知什麼特殊材質後粘到樹枝上的,根蒂有不少明顯相錯,遠看卻是天衣無縫,半點也瞧不出。臘梅本來花期便長,花朵離了枝數日之內仍保原樣,全不凋謝變色。

他將梅枝橫過眼前,折斷處果然隱隱發黑,這些花朵若不是已離了枝頭,此刻早跟著一齊香消玉殞了。

會如此大費周折顯然是知道土壤含有劇毒了,“這也是傳說的手筆?”拒靈抬眼確認,不意卻看到對方呆呆地盯著他,“喂?”

“呃?哦!”陡然間如夢初醒,宮四的臉竟有些紅紅的,“現在我已經能百分之百確定了,那個神經組織最喜歡做這種無聊事了。”心思有些飄忽,不知道如果說出覺得剛剛小鬼長發披散頭略側過,梅花橫麵的樣子很漂亮會不會被五毒分屍?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送我做梅花糕吧。”宮四認真地想了想,“傳說知道我最喜歡的糕點就是梅花糕。”

腦子裏有一根弦“叮”地斷裂,拒靈湊上前去踮起腳跟,鼻對鼻眼對眼,咬著牙根一字字道:“白癡聽清楚,臘梅臘梅,就是叫你等著倒黴吧!”

“你……”

“什麼?”拒靈趾高氣揚地應了一聲,佩服他了吧?準備稱讚他了吧?說老實話,其實他還是有點高興從這個人口中聽到讚語的。

“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宮四小小聲地道,“被人看到會誤會的。”

“誤會?!”居然邊說還邊臉紅了——第二根弦跟著斷裂,目光自然瞄到眼前形狀姣好的脖頸,一個激靈,嗜血的欲望無可抑製地流轉全身,沒有任何遲疑地,幾乎是循著本能張口便咬下去!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咽喉處,宮四呆怔了片刻,“啊啊——你做什麼?”

七手八腳最後實在受不了動用武力硬捏開他下頜逼他張口才逃出升天,宮四摸了摸頸間的兩排牙印,收回的指上已沾了血絲。

拒靈坐在地上,宮四揮開他的力道大了些,他招架不住摔倒,卻並不急著起來。仰著頭笑出兩排細白的牙齒,抱著很好的發泄過後的心情,見到宮四又紅了的臉——這次鐵定是氣紅的,聲明立場:“是你先惹我的。”

宮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垂下眼來,半天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拒靈原來隻是急怒攻心之下純下意識的泄憤反應,在孤鶩門所受的教導讓他並不覺得咬人是什麼下三濫的行為,如今被他看了兩眼卻倒覺得不對勁起來,又說不上來,隻好暗想八成是此人正轉什麼歹毒的腦筋想報複回來,倒有些忐忑不安。

“那也不必咬人吧,你知道這個看起來像什麼?你要我怎麼見人?這種天我包得像你一樣會讓人說有病的。你自己說,要怎麼賠我的清白?”

他終於開口讓拒靈鬆了口氣,雖然並不很明白他在說什麼,“你想我怎麼賠?”

宮四懷疑地問:“我說了你就會照做嗎?”

“當然不可能——”拒靈頓住抽了抽鼻子,“什麼味道?好像什麼東西燒焦了……”

他話音未落已見站著的青年像中箭的兔子一樣衝出去,目標是左近廂房他的暫居之地,劈裏啪啦兵荒馬亂的聲音幾乎同時傳出來。

想置之不理,卻實在按不住好奇心作祟,拒靈爬起來撣撣衣裳,走下台階去看個究竟。進門繞過兩張翻倒在地的紅木椅,一個裂成四五瓣的蓋碗,有些吃驚地發現中堂一角竟然冒出個小小的火爐,而宮四正站在桌旁對著半碗熱氣繚繞黑糊糊的東西歎氣。

“這個,不會是梅花糕吧?”說出口連自己也覺得荒謬,但以這個人的行事來看……還真是很難說。

“不是。”罕見的無精打采的口氣,“是藥。白蘞、秋海棠、透骨消、石長生……雖然煎成這樣,你總聞得出一兩樣吧。”

“種類是沒錯。不過我不以為你麵前的那碗東西可以稱之為‘藥’。”拒靈半點也不掩飾幸災樂禍的意思,覺得心情又往上攀了一層。啊啊,真是奇妙,從來沒想過單是瞧見別人倒黴就會這麼開心呢。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都是專治跌打損傷的,你沒受傷吧,熬這個給誰?”

宮四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單腳勾來一張椅子坐下,雙臂交枕著落寞兮兮地趴在桌上,才道:“我昨天去了趟鄰鎮,問那裏的大夫開了藥方抓了藥,因為那個大夫說煎藥的火候很重要,早了晚了都會影響藥效,我不放心交給廚房,今早就去借了隻藥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