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2 / 3)

母親溫暖的手臂摟著他,含笑點點頭。

腳踝上痛得越來越急,恒英歎口氣,慢慢翻了個身,想減輕一些痛楚。

如今他果然離開了淳和都,來到了懷平城。

可家破人亡,草木皆非,他並不是實現了年少時幼稚的夢,而是以驚險、恥辱的方式逃離了一座囹圄,並且那囹圄已經毀壞了他的身體和自由——他連西武侯府的花園都不能去了。

恒英漸漸又盹了過去,朦朧中,感到有人按著自己的額頭。半夢半醒間,他微有些慍怒,便睜開眼睛,想看看究竟是誰驚擾他的睡眠。

他一眼看見了兄長恒苻。

恒苻已承襲了父親寧王的爵位,但此時隻穿著普通的鴉青色交領便服,顯得雅正持重。他站在床邊摸阿弟的額頭,見阿弟醒來,收起手,含笑道:“這幾天好點了麼?”

“阿哥?”恒英夢中遽醒,仍有些頭昏腦漲,停了停,才困難地坐起身,疑惑道,“你怎麼有空過來,今天不去議事麼?”

恒苻笑道:“好幾天沒來了,來看看你。”又故意板起臉,道:“你看你,發著低燒,也不請醫官看看。清早的時候,是不是腿上還痙攣了?”

恒英道:“怎麼我一點事情,兄長知道得這麼快?”

“噯!我抽空來看你,你倒好,還疑心我!”恒苻搖搖頭,好像有點沒轍,頓了頓,又道,“阿英,我給你找來一個郎中。”

“郎中?”

“你一直康複得有限,我總要給你訪一個好醫官。”恒苻慢慢地道,“我想,論醫術,天下能及得上孫明的,隻怕不……”一個“多”字還在嘴裏,見恒英麵色突然一僵,於是停了下來,詫異道,“怎麼了?”

恒英笑笑,已掩飾過去,道:“阿哥請繼續說。”

恒苻看了看他:“可是孫太醫在淳和都,要找他來,很難,我打聽到孫明還有個師弟,叫李清,學成後一直在師門服侍老師,後來便在家鄉讀書行醫,他家鄉就在雍州,找起來倒也不遠。”

恒英淡淡一笑:“想必是個高明的郎中。”

恒苻歎口氣:“是好是壞,總要讓他先瞧瞧你,可好?”說著又看他,眼睛裏一份希冀,盼他說個“好”字。

給自己的弟弟找個郎中,其實當然不必這樣,但恒苻心裏清楚,四個月前的事情,實在太難叫人忘記。他不願去想,但每次看著恒英的時候,又都不免詫異,覺得上天怎麼會竟然網開一麵,為他留下了一個弟弟。

四個月前還是入冬的天氣,戰事正緊,大軍攻下了熊城,一路打到禹江的北麵,和江南朝廷的軍隊隔江相峙。朝廷雖有天塹依憑,但任誰都看得出,不但天下九州已去其五,連淳和都,本也在禹江的江南不遠,北軍逼近,隻怕旦夕城破!局勢已完全偏轉到了寧王的一麵。

便在那時,朝廷的使者進了懷平城。

使者是來議和,恒苻打開以皇帝名義所發的敕諭,覺得很是滑稽。

“我召見你,”他將敕諭扔在書案上,手中把玩著一塊玉鳳佩,冷冷一笑,“是想知道,究竟興王派你來,意欲何為?”

“殿下此言差矣。”使者道,“下官是陛下的使者,怎麼又會是興王所派?”

恒苻盯著他,目光中有冷酷之意。

使者雖鎮靜,卻也不免一驚,下意識地道:“連年兵燹,黎民淒苦,天下萬民皆陛下之子,陛下於心不忍,有意休兵,以養民生,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恒苻怒極反笑,淡淡道:“哦?憑什麼?”

使者道:“殿下雖為寧王世子,卻沒有襲王爵的詔書,下官此番帶來了聖旨與金印,可冊封……”

“聖旨與金印?!”恒苻哈哈大笑,仿佛從來沒聽見過這麼可笑的話,自古交戰不斬來使,但他想一刀砍了這個酸腐的使者,笑聲驟歇,眼中殺機陡長。

三年前那場變亂,父親遇害,血盈滿門,三年來,他日日夜夜殫精竭慮,心中所存唯有“複仇”兩字。

其餘的事不能去回想,因為一旦想起,便隻有無窮無盡的痛和怒。父親、母親、妻子、妹妹,還有舍命護他出城的弟弟,拚死為他奪下重鎮的周永初。所有這些,並不隻是負在他肩頭的重擔,還是隨時勒住心窩的一根白綾。

休兵?議和?!

使者被殺意所迫,終於哆嗦起來,強自鎮定,道:“除此之外,知寧王兄弟親厚,陛下還特命下官,帶來二王子的一封家書。”

恒苻不禁變色,倏地站起,手裏的鳳佩“叮”一聲落在地上,砸破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