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了久違的舒適。然而,同時也體察到了這種針法所帶來的,令他懼怕並且厭惡的感覺。
他不自禁擰起眉頭,看向這個郎中。
恒苻一直旁觀,此時也在看著李清,問道:“公子的傷,究竟怎麼樣?”
李清道:“回稟殿下,公子的傷治是能治的,隻是……”
恒苻聽到“隻是”兩個字,心立刻提起,唯恐此人說出一句“隻是要熬一些苦痛”。幸好李清接著道:“隻是要費些功夫詳加調養。”恒苻如釋重負,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務必盡力。”
“小人遵命。”李清再次拜下,叩首。
“來人,奉茶。”恒苻吩咐一句,站起身來,親自將李清帶出臥室。
恒英知道這是兄長要避著他,去問郎中一些當著病者之麵不會說的話,一時想要出口阻止,但又一想,還是算了。隻消剛才那一針,他便清楚這個李清的醫道確實不俗,倘若仍治不好他,一時怕也找不到更高明的醫官。至於其他那些詳細的情況,知與不知,其實沒什麼兩樣。
恒苻和郎中在偏房談了一刻鍾,因有急務,先行離去。
李清回到臥室,又執禮道:“二公子……”
後麵當然要說一些醫囑或者治療的計劃,恒英卻打斷了,悠然一笑,隨意問道:“不知令師有幾位弟子?”
李清一愕,停下自己的話題,回道:“小人還有一個師兄。”
“是孫明?”
“是。”
恒英淡淡一笑:“令師兄現如今在都城皇宮供奉,名列太醫之首,想來尊師十分以之為榮了。”
李清搖頭欲言,因眼前此人是皇族王子,想了想才道:“當年家師行醫,乃為懸壺濟世,誓願普救含靈之苦。小人甫入師門時,第一樁並非學醫,而是立德: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愚智,普同一等。師兄為禦醫,家師其實不太喜歡。”
恒英沉默。半晌,慢慢重複道:“懸壺濟世,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李清忽然低首而拜:“求公子赦罪。”
恒英問:“赦什麼罪?”
李清遲疑著,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恒英知道這個郎中想必是從自己身上的傷痕處,看出了一些孫明醫治過的端倪,唇角牽出一絲冷笑,譏諷道:“他免我瘐斃獄中,我倒要謝謝他。”
當著李清之麵,恒英隨口一譏,但過後想想,居然也是實情。之前孫明保他不死,如今又是孫明的師弟,救他於沉屙之中,他想這也許就是世情命運的可笑輾轉與莫測高深之處。
李清的醫術比府中之前的幾個醫官,顯然要高明得多,在李清悉心診療下,到了孟夏與仲夏之交,恒英雖然仍不能行走,但可以下床來,在庭院稍加活動了。
這天恒英歇過午覺醒來,待在室內看一卷棋譜,直到了申時,聽著嘈雜不歇的蟬聲,覺得又發起困來。
林娘揣度他無聊,又怕他此時困倦夜晚失眠,提議道:“公子,不如去花園看看吧?碧荷前幾天開了,正好在水閣裏乘涼賞花。”
恒英坐著不語,想了想,道:“你去,把薑歡叫來。”
薑歡是西武侯府中的老管事,聽二公子突然召喚,想他從來沒有主動叫過自己,不知為了什麼急事?當下不敢怠慢,忙忙趕到了樨園。這位二公子平素隨意,人也溫和,但不知為什麼,薑歡有些畏懼他。
見到恒英,先見了禮,問道:“二公子叫小人來,有什麼吩咐?”
恒英把棋譜擱在案上,慢慢地道:“你替我準備一輛輕便的馬車,再找幾名侍衛,我要出一趟門。”
薑歡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馬車?”
恒英道:“是。”
薑歡吸了口氣,為難道:“這……”
恒英一笑:“怎麼了,難道府裏連馬車也沒有麼?”
薑歡忙道:“不,不,隻是……隻是外麵熱,公子,您看那大太陽曬了一天,地上都要燙腳了。”
恒英道:“所以侍衛們都歇夏了?”
薑歡一聽,心中連連叫苦,忙又道:“不敢,不敢,不知公子要去哪裏?寧王不在府裏,小人不敢擅自安排。”
話一出口,便知道又說錯了,果然恒英笑了笑,道:“奇怪了,我又不是閨閣女子不見外人,隻想要一輛馬車,出一趟門,這也要大哥下諭令麼?還是說,我是被關起來的,不能隨便出府?”
薑歡連連躬身,賠笑道:“公子,您身子才剛剛好起來,殿下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要小人們妥善侍奉,這番若令公子受了暑氣,小人萬死擔當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