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梅大驚失色,拚命拉著她:“薛娘子,薛娘子!那你呢,你怎麼辦!外麵還有神策軍啊!我們怎麼走得脫?”
薛娘子虛弱一笑,道:“我安排好了。我有母親,大公主自會護我。”
“可是,可是……”
寶梅惶遽,半天沒有擠出一句“可是”什麼,就在心膽碎裂、肝腸寸斷之際,薛娘子已把恒瑜抱上了車。
侍衛執韁便是一鞭,馬車徑自出了西清宮,順利地向北而去,寶梅在車裏與恒瑜相擁,捂著恒瑜的嘴,不敢出聲,也不敢朝外窺視,侍衛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很快脫出行宮範圍,又是一折,往東行去。
奔馳了半個時辰沒有受阻,寶梅劇烈跳動的心髒總算稍稍緩下來,問侍衛道:“我們去哪裏?”
侍衛問:“不知小娘子自己有打算麼?”
寶梅愣住。她很小就被賣到孟府為婢,原是孟惜從娘家帶去的侍女。孟家簪纓世家,對下人並不苛待,寶梅幾乎算是和孟惜一起大起來的,等孟惜出嫁,她跟去王府,又是一個華貴天城般的所在。她雖為侍女,處世的經驗,比主人們其實也強得有限。
如今變亂驟起,去哪裏?
她完全沒有主張。
侍衛見她無言以對,知道是無處可去了,便道:“小娘子若無打算,那最好去雍州,西武侯在懷平城。西武侯世代戍守雍州,到了那裏,任誰都要忌憚幾分。”
寶梅喃喃:“雍州。”
她自然知道雍州,可那隻是一個遙遠的地名,對她來說,完全沒有事實的概念。
侍衛又道:“渡過禹江,就到了兗州,然後往西,便是雍州地界。”寶梅絕望地想,天下九州,每一州都那樣大,無數的城池,無數的村鎮,無數的山川,無數的道路,要她怎麼走?怎麼去?
她還帶著一個恒瑜。
侍衛知道她怕,也知道這件事談何容易!然而沒有辦法,歎了口氣,道:“小娘子,事不宜遲,你先乘船沿著杏河北上再說。”
寶梅忽然反應過來,脫口問:“那你呢?你和我們一起去麼?”這個初次見麵不過一個時辰的侍衛,連名字都不知道,但寶梅此時不由自主,希冀他說出一個“是”來,這樣她們就有了一個依靠。
侍衛道:“寧王曾有大恩於我,又受薛娘子重托,本應赴湯蹈火。但屬下有職在身,這番僥幸出來,隻怕上麵已經在查了。你一個人走吧,倒更加安全些。”
寶梅隻覺最後一根主心骨也被抽掉,整個人都木了。然而,就是這樣置之於死地,反而鼓起了勇氣,半個時辰後隨車到了杏河旁一個清靜埠頭,尋到一隻將啟程的商船,便登了上去。
侍衛交給她一小袋銅錢,又看了一眼恒瑜,笑道:“屬下如果回去,隻怕刑求之下吐露了兩位的行蹤,因此不準備回去了。小娘子此番一去,同樣有百死無一生,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寶梅立刻明白,這個侍衛向她吐露了死誌,是要用命來護她們。
寶梅俯身向他行了一禮,侍衛回禮,又朝恒瑜一拜,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船本是販運皮革的船隻,起了航,便不停歇,一天一天地向東北而行。
寶梅每天一睜眼,便做好了被官兵捕獲的準備,但一路上,竟沒有人在查訪她們。眼看淳和都日漸遠離,那些驚天的變亂,那些金戈武士和疾風驟雨,在市井裏卻連流言都稀少起來,畢竟百姓要的是吃飯穿衣,天家的事情,是另外一個世界。寶梅心裏,終於也漸漸寬鬆起來。
但接下去怎麼辦?她沒有底。
她甚至想永遠待在船上,永遠不要上岸,就好了。
恒英一直默默聽著,聽到此處,輕輕一歎。
寶梅澀然道:“那名侍衛,奴婢至今不曉得他的名姓,怕是不能報答。”
恒英道:“倘若能回到淳和都,下令找一找籍冊,未必找不到這個人的名姓來曆。”說著,不禁苦笑,覺得眼下這話未免太空。於是轉了話題,問:“那麼這些年,你帶著阿瑜,躲在哪裏?”
寶梅對這個問題,其實早有準備,並且已準備了不止千遍萬遍,但這時聽到,臉上還是不由自主,露出一絲痛苦。她咬著嘴唇不言語,可這是早晚要坦誠出來的,這是她這一生都沒有辦法再回避的事情。
寶梅猛然擰頭望向簷外的瓢潑大雨,淒慘一笑,道:“二郎,奴婢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