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實喜歡坐在窗前朝著院子愣神,什麼都可以不想也什麼都可以思忖。
左手托腮支在桌案上,右手反複轉動著筆杆。中指輕推筆管,繞著拇指轉圈,連續不斷和呼吸一般自然。
院子裏有白玉蘭、繡球樹、還有海棠樹,廊前種著幾株月季,正開得一簇一簇的,天井上一方天空既藍且遠。隻這麼著,就可以斯磨好多時光。
“格格,該吃藥了。”我回頭莞爾,是蓉長。
靜靜接過在手,壓手杯裏黑黑稠稠,藥味縈繞倒也不衝鼻難聞。有點象炭燒咖啡,咖啡?我的頭又疼了。“格格,格格?”深吸口氣,一股腦子罐下去,極苦皺眉。蓉長已舉起茶缸,我就在她手中喝了一口,清漱拮拭。又自轉向窗外,發呆。
“陶嬤嬤來了,裏間兒坐吧。福生,倒茶。”應該是蓉安。
“陶嬤嬤。”“采姐兒,采姐兒”這是在喚我麼,“格格吃過藥啦?”陶嬤嬤輕聲道。“嗯。陶嬤嬤您坐。”“格格這幾日還好?老夫人打發我來瞧瞧。”老婦俟身在我對邊一側坐下。“格格看著還好,就是不認人不愛說話。任你說個七句八句的才應一聲。”人影輕拂,蓉長已立在我一邊。“唉,小小年紀怎麼就多病多災的,看在人心裏頭實在是,——”些微的抽泣,讓我好生詫異。他們在說誰,是我麼?這不是好端端的麼,怎的又哭上了。“咱們這宅院,也算是好人家了,偏偏磨難不少。”陶嬤嬤歎道,“原不該和你們姑娘家家扯上個這些,隻是小格格身子嬌貴,你們服侍必是要緊仔細。老太爺就不說了,老夫人自己個兒也是病不斷根兒。夫人倒好,還有個聿哥兒拖著呢,小格格又是這樣兒。夫人心也硬,景哥兒走了兩三年的光景,把他屋裏人都打發幹淨,越發人丁零落了。唉,若是兩個阿琿都還在,我哪還要操這份心呐。”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蓉長亦是陪著靜靜落淚。
他們似當我不存在,可他們說的我卻一點也不明白,倒像戲台上咿咿呀呀唱著一出曲目。
又詢問日常事項,囑咐屋裏眾人做事務必妥當細致。“多早晚了,我也該去回老夫人了。”陶嬤嬤起身走到我跟前,輕撫我頭頂,“乖孩子,好生養著。嬤嬤還來看你。”朝她微笑,她的眼圈又紅了。
時間便在渾渾噩噩中如水般輕輕流淌而過。
不再去想那些會讓我頭痛的事情了罷。日子總要繼續,何苦去找不自在呢。
常日裏也不光坐著發呆,每每也淘氣生事。瑪法雖是一家之長,自然少不了立些規矩。隻因憐我年幼失怙身體潺弱,亦不舍得加以責罰。倒是陶嬤嬤一日說我幾句,聽到瑪法耳朵裏,還叫人傳話說不要太拘了我。自此我益發得意,隧在院子裏稱王。隻是瑪法因事務繁瑣難得遇到幾回,我卻總惦記著他稀疏的幾根胡子。
因從前的事都不大記得,漸次喜歡聽聽蓉長蓉安話些家常,與他們說說府裏的事情。偶爾出院子逛逛,時常還去給太太、額娘請安。太太的病也由此一天好過一天。在額娘屋裏,頦聿格會跑前跑後叫我“姑爸爸”【注】,偶爾他耍瘋了晚上還尿炕,倒讓我被額娘一頓好說。府裏頭近日更又添了一樁喜事,瑪法承皇上恩典,晉封為通政使司通政使授武義將軍。上下一時歡天喜慶,都說是神佛保佑祖宗顯靈。
一日,閑坐在上房裏,我又央求陶嬤嬤講故事。太太身子日漸康複,午睡後就喜歡斜歪在南炕上。祥瑞跪於太太身側敲背打扇。我就坐在塌板上,背倚炕牆半伏在太太身前。太太伸手撫著我的發辮。
“小格格就是磨人,又要聽什麼呢。”陶嬤嬤笑謔道。
“陶嬤嬤,上回你已說過了翁庫瑪法的故事,今兒就講瑪法傳。”太太噗哧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