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喲,小祖宗,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翁庫瑪法是英雄賢烈,瑪法自然也是忠門豪傑,——”待要再說,卻見陶嬤嬤憋嘴挪挪太太那邊,我立時會意,委泥到太太懷裏,道:“陶嬤嬤定然不若太太知道瑪法的,太太若要疼唐采,便說與唐采知道,讓采兒也長長見識,不負我這名門之後的美稱。”
“扯你的騷,現成撿個名門之後,多大個人了也不害羞。”太太實在給我搓揉得吃不消,不得已說,“不過,講講倒也不妨事。好教年輕後輩知道,祖上吃了多少苦頭才掙來個你們這些討債的。”語音一頓,“外人皆看著咱們色赫圖世家光耀,誰曾想咱們先人流了多少血才換來如今的體麵。你瑪法確是少年英雄,年青時跟著你翁庫瑪法見了不少世麵。”喜瑞端著酸湯子上來,陶嬤嬤接過手遞給太太,一邊插口道,“要不候爺也斷不會把自己最心愛的格格嫁過來。”太太擺擺手便遞過來給我,伸手接了。“要說候爺也算慧眼識英雄,才不旺了老夫人這體貌。”
“都老成一把骨頭了,還哪裏有體貌。”太太歎了口氣“當今聖上英明決斷,年輕時做下通天驚地的事業,也才有如今的好光景。”陶嬤嬤接口道,:“是這話呢。隻有登上千仞高峰,才能聽到雄虎的吼聲。”
“丁未年【注】,你瑪法領命出軍打四川。古人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何況還要帶兵打仗。腳上縱穿著鹿皮靰鞡也經不住,腳掌磨出的血泡有銅錢大小。餓了就吃咂耙,渴了就喝河水,有時連著幾天竟連口熱湯都吃不上。唉,這一去就是6,7年,你翁庫瑪法臨走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親生兒子都沒能趕回來見上一麵,自古就是忠孝不能兩全那。從四川一路打到江西,又從江西打到湖南,一起出征的八旗子弟,回來時都剩不下幾個了。”下麵的幾個人早已忍不住在拭淚,我隻緊緊握住太太的手。
“南方總算太平了罷,這北邊又生事端。戊午年【注】春上,你瑪法又請纓去打老毛子。那極冷的苦寒之地,能生生把人的腳趾頭給凍掉了,他的腿病便是那時置下根兒的。第二年,——”太太的話音漸弱,有一會的愣神。
“今兒就先說到這兒,小格格下回再聽故事罷,太太乏了,身子也沒大好呢。”陶嬤嬤把茶盅遞給太太,太太喝了口茶道:“你不是怕我傷神,你是怕我傷心。”“老夫人。”
“這些年我吃齋向佛,一是為了老太爺減些罪孽,雖說他手下都殺的是判臣異族,到底是沾了血腥。二來,二來也是為了超度兩個阿琿,一個窩莫羅【注】,好讓他們在下麵少受些苦,早日投胎再世為人。”
“我色赫圖一家,為了大清的江山可是盡其所有了。昂濟多死在了湖南,唐采的阿瑪留在雅克撒了,頦聿格的阿瑪葬於烏蘭木通。真真不負滿門忠烈這幾個字。”最後一句話,太太說得甚是鏗鏘有力。我騰地站起來,心血翻滾,道:“太太,若我生就鐵血男兒身,定然也是要精忠報國,學瑪法領軍打仗,——”
“乖乖,我的心肝肉。這哪還經得住你再去折騰,還不如直接拿刀劈了我呢。”陶嬤嬤輕拍我的頭一下,“別說你太太、額娘了,你瑪法定是頭一個攔著的。”
“唐采又淘氣皮癢了?”卻是額娘帶著頦聿格來給太太請安了。眾人又去逗弄小孩兒玩笑起來。
【注】:
姑爸爸:滿族人對姑姑的稱謂
丁未年:康熙13年
戊午年:康熙24年
窩莫羅:滿族人對孫子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