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會來,隻是他的身影撞進我的眼睛時才有一些意識到,原來這個人居然是期待去見的。外邊套著雪裘大氅,開襟裏著深藍的長衫,隻在行動間偶爾劃露出別著的腰墜。因自己頭發稀薄,從來對濃密的黑發充滿豔羨,那條烏亮的辮子垂在身後尾端係著翠玉發飾,總勾逗著我的手指要去觸碰,而這念頭隨時要跳出來一般。
他低聲和身邊人說著什麼,形容沉穩舉止安靜。隻是他身份到底與人不同,不好輕易說話,仿若年幼時曾聽過在耳的唱詞,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與他縱無水涯之隔,終隔著身份隔著世俗隔著男女之別隔著歲月洪荒。
本來克琦已收拾了地方,三阿哥又說初三正好有校練,可以去校場看看熱鬧,於是一幫子人打打鬧鬧就挪了窩。這下子可真炸了鍋,幾方人馬都湊到一起。路上就遇到十四阿哥,隻是人多不好意思問昨天那鞋是不是就當生日禮物送給我的,隻是剩下的那隻又不知被我丟哪了。
因去校場,大家都有意思伸展一下手腳,且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本來天寒地凍的身上又穿得笨重,不想騎馬,隻是我還沒開口就被祁察一句話給堵了,都悶了小倆月大家這會都下場玩玩。別人還沒怎麼嵸錦第一個拍手叫好。
還沒到呢,遠遠就聽到人聲喧嘩。居然是阿日斯蘭帶著烏吉斯格蘭兄妹合一眾人圍著兩個正比試摔角的武士,大冬天的居然還光著膀子,本來就冷得受不了看到這打扮,渾身發寒一陣一陣起雞皮疙瘩。
校場裏大都是京裏的貴匱子女在戲耍,角摔射箭操練兵器的演練馬技的,好一片冬季運動會的場景。年輕人歡樂飛揚的青春,把這個有些陰霾的冬天渲染得輕快起來。按說每月都有一次校場比試,參加者多為八旗子弟,原是當今皇帝為醒示臣子不忘根本,不改民族本色的競技演示,但因皇子國戚都要下場比試,守衛警戒事宜不敢隨便。故城東校場避出來作為皇家專用,雖演示的項目與其他校場並無不同,隻是遠不似普通校場枯燥苛刻。京裏但凡滿族貴匱都愛不時來此處消磨,不過也不是普通官家想來便來的。到這裏的不是皇室子弟就是豪門望族,家世顯赫年輕氣盛什麼都愛爭個麵子。一場比試往往都定下不菲的彩頭,為博上下自己不行就帶著家裏的能人過來,故而東門校場各項比試的頭名較之其他校場往往也絲毫不見遜色。花樣難度隻怕是更勝一籌。
一聲歡呼,一名武士得勝騰躍,看阿日斯蘭微笑的樣子估計是他的人得了彩頭。哪知那武士一轉身居然是十三阿哥,見他滿身銅色健美豐毅,不由咽了咽口水。因騎馬過來大腿僵硬,走動還很遲緩,嵸錦倒是步履輕盈跟在他六叔後頭與眾人寒暄。尼爾郝已經開始在解胸襟上的盤扣,嚷嚷要和誰下場了。我老實坐進校場邊的看台裏,這邊暖和些而且地勢高視線開闊。
“哼哼,你,敢不敢去試試。”因當今聖上開明寬宏,校場裏有女子敢一顯身手的不在少數,不過敢比試角摔的還真沒幾個。聽到有女子叫陣的,倒也稀奇。笨拙的轉頭去看,居然是烏吉斯格蘭用手指著我。
看她一身精裝短打,張揚的鮮紅短衫在一群灰丫丫的人群裏著實顯目。一頭黑發就簡單從頭頂編成一根麻花辮,越發襯托出嬌嫩豔麗的麵容,眉眼間和娜仁格日勒格格有些相似。腰間束一條寬寬的護腰,用金色的帶子紮著,留一長一短垂在腰側,寬大的黑絨馬褲在腳踝邊收緊蹬一雙鹿皮小靴,身形端的出挑。
“幹嘛?”我不解看她。“比劃比劃。”她驕傲的朝摔跤場揚揚下巴,可愛的小姑娘。
“甘拜下風。”正確認識自己才能更好的生活。“你,你——哼。”估計沒料到對手如此不堪一擊,隻能用眼神來表示不屑,轉身一陣風的走了。
“這次你倒是很識時務的。”十四阿哥在一邊笑道。我頓了一頓,“我什麼時候不識時務了?”他看我一眼正要開口,又是一陣歡呼,原來是尼爾郝下場了跟他對手的是叫什麼木倫的,名字就在嘴邊,就是想不起來。“徳坤木倫,徳坤木倫——”居然是佛庫倫這個小丫頭,幾日沒見又結實好些。就見她歡呼著從我身邊飛奔到欄杆邊上,恨不得縱身跳下去。
“我賭尼爾郝贏。”站到小姑娘身後我開口道。“哼!一定是徳坤木倫贏!”小姑娘惱火的轉過頭大喊,一見是我又楞了楞,隨即一聲尖叫,連十四阿哥都嚇了一跳。“唐采姐姐,唐采姐姐,啊,你怎麼在這裏。”小丫頭又跳又叫,然後又說,“徳坤木倫可厲害了,你怎麼不賭他贏啊?你跟我是一國的啊,你怎麼不賭他贏啊?”我笑笑揉她一頭小黃毛,門牙還沒長出來。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外頭傳來,抬眼看到格舒郡王和三阿哥走進來。郡王也是一身勁裝,看樣子才施展了一番手腳。跟在十四阿哥之後見過禮,格舒郡王揚眉道:“才和三阿哥念叨十四阿哥的騎射本事呢,怎麼,十四阿哥不去熱熱手腳,等歇過這陣咱們玩一局?”十四阿哥嘴角一咧,用手摸摸鼻子道:“怕人說是欺負郡王年歲不在,勝之不武豈不氣悶。”郡王眼睛一瞪笑罵道:“這不找抽麼。”見他二人說笑,三阿哥走近道:“好久不見,個子似乎高了些。”逗小屁孩呢這是?當著眾人我硬生生地忍著沒白他一眼。見著格舒郡王,心裏即像送口氣可隨後又緊張起來,盤算著怎麼和他啟口問當日道人的下落。三阿哥細細看我,見我時時盯著郡王,問道:“怎麼,有什麼事情麼。”我眼睛還是追隨郡王,輕聲和他說:“有要緊的事情想和郡王打聽,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而且這裏人多——”話音未落,場外場內又是一陣歡叫,原來是徳坤木倫把尼爾郝掀倒在地,隻是尼爾郝起身更快又衝上去撕扯起來。小丫頭半個身子掛在欄杆上,不斷高呼“徳坤木倫”,引得郡王也往前探看。
“三阿哥。”我抬眼看向他,語意懇切眼帶哀求。三阿哥眉頭一鎖,我知道他已明白。“唐采姐姐,你看徳坤木倫多本事,賭他輸你可就輸囉。”佛庫倫得意洋洋扭頭道。“既然小格格這麼歡喜,郡王不如咱們來賭個東道。”三阿哥笑道。格舒郡王得興,“好啊,徳坤是我家的奴才,三阿哥的寶肯定壓在另外那小子的身上了。倒不知,賭個什麼有趣的。”三阿哥道:“郡王什麼有趣的沒見過,無非做東大家樂上一樂。”郡王笑道;“好!輸了的人就請今兒在場的人喝酒,不醉不歸。”這下在場眾人都口眼相傳,沒一會都知道三阿哥和郡王賭了東道,盡數跑去角摔的場子一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