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廟裏回來,人便懶懶的不得勁。大門上倒是連著都有東西送進來,其中有盞針刺無骨的蓮花燈倒很是別致。原有幾樣東西並未隨附名帖,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心裏因想到在阿日斯蘭府上喝酒的那天,隱約記得自己的胡作非為未免忐忑,隻是又有些得意,輾轉悱惻時上時下。
正坐在桌前塗塗抹抹,忽然聽到悉悉索索蓉安特有的腳步聲慌張停在外房門口,又鬼鬼祟祟和蓉長嘀咕什麼。“幹嘛呢,什麼好頑的也給我看看。”揚聲問了一句。外頭忽然安靜了下來,心裏狐疑著,便走了出去。蓉長蓉安兩個紅著眼睛,瞪得大大看我。
“怎麼了?你們兩個爭什麼好玩意打起來了?”我好笑道。容長道:“夫人,夫人她,——”
“我額娘怎麼了?”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問。
“格格兒,您還是去看看吧,在老太太屋裏。”容安小聲道。
飛快跑到太太屋外頭,喜瑞白煞著臉站在門口,我朝她比劃一下,慢下腳步略吸了吸氣進到堂屋,正要進到裏頭就聽見恍啷一聲。“費莫溫舒!”太太厲聲灌耳,“今兒能把你叫進這屋裏來,必是跟往日不同的!你膽子一向大得很,隻是也不尋思尋思,夜路走多了難免是要遇到小鬼的。”腳下邁出的一步便沒敢向前又縮了回來。
“老婦人,您且消消氣。”額娘輕聲道。
“要是博爾古還在哪還能容你這樣。”太太抽泣道。
“要是博爾古還在,兒媳又怎麼會,會——”額娘歎道。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老夫人,費莫溫舒自問對得起色赫圖家。”額娘的聲音堅定又堅硬。“十五歲嫁給博爾古,年少夫妻便聚少離多,兒媳沒有有一句怨言,上奉雙親下攜兒女,操持家務不敢有半點疏忽。人前要顧著世家的臉麵,人後要顧著一大家子人口生計;早些年老婦人隨老爺常年在外,我帶著采兒,頦毓格在盛京老家,那日子過的。。。”
半晌太太才道:“你年輕守寡自是不易,原想博爾古去了你還有青春本要放你去的,隻是你當初的話,也隻哄哄我們罷了。”
額娘歎道,“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悄無聲息又回到自己的院子,我隻想明天早日到來。
嵸錦開春便要進宮,這些天日日在家用功輕易不肯出門。而我因員富廟的大師點撥,三天兩日要往廟裏去做功課。去了獨自在一間廂房,念《父母恩重難報經》或是《盂蘭盆經》,有時也念《天地八陽神咒經》。本來是極不耐煩去的,但是日日聽那嫋嫋梵音,久了心裏竟漸漸清明起來,煩躁之氣盡去。在功課上也不再敷衍了事,潛心念誦字字在目。
來了幾趟未見到敬德師傅,也沒見過其他人,隻小沙彌交代師傅的話就躬身而退,容長容安即在外頭陪侍。這日從廟裏出來時,小沙彌傳敬德師傅的話,說沒幾日便是春節等過了正月再來廟裏,又附上平安香等物事捎回。
德順趕了車不急不緩地走著,一邊打著瞌睡一邊聽他哼著亂彈。
正迷糊,容長一旁推我,“格格兒,醒醒。德順回話呢,”
“啥?”我揉揉黏黏的眼皮。“回格格話,有信奉上。”誰會侯在這裏送封信給我,奇怪。展開柔白的宣紙,“下車,補兒胡同,等你。”八個字俊逸剛勁,無端教我臉紅起來。“這是哪兒,補兒胡同到了?”我揚聲問。“回格格話,還在鑼鼓巷,前邊兒過了路口兒就是。”
“你們在這裏等我,不跟著就有好玩意賞。”我瞪回容安,“不許告訴我太太,恩,還有我額娘。一會就回家,嗄。”
不等他們開口,跳下車拔腿就跑,“格格兒——”容長的聲音被拋在身後。一邊回頭看著容安跺腳,一邊快樂地飛奔,莫名歡喜。
“跑什麼。”一個聲音撞過來,沒來得收住腳步,一下撲進等候的懷抱。“十四。”眉花眼笑的叫他。“怎麼知道是我,恩?”“你還年輕啊。”%……&*@#。隻有不管不顧的青春才會如此張揚,才會赴這個美麗卻可能被人汙垢的約會。
“真喜歡。”心底是沸騰的歡樂,不論他是誰,不論他為了什麼。隻是站在這裏,隻是等我,就這樣簡單的等待。他,這一刻是我的。
年輕的皇子似乎有點詫異這份意外的熱情,稍稍把我推離,低頭打量的眼神像薄薄的刀片細細刮在我敏感的皮膚上。“你居然就跑過來了,連個人也不帶,就不怕花子拐了去麼。”
“這倒奇了,不是你留的紙條麼?你拐了我去哪裏。”我才不怕,迎上他墨黑的眼睛,是丹鳳眼呢。“哎,跟你說句話怎麼就那麼費勁。”看我還依在他懷裏,不耐地把我身體扶直不許再靠著,“姑娘家家的懂不懂規矩,這叫別人看見了又要嚼舌頭去了。”
原來他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怎麼,說你還甩臉子了?可別好歹不分。”
“你和許姑姑一樣羅嗦。”我拿帕子當扇子搖,“什麼事就說吧,家裏還等著呢。”背靠著牆角,等半天不見他開口,抬眼看他被那直愣愣的眼神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願意到我府裏來麼?”
“去幹嗎,認黑山會的人麼。”
“不是——”聲調有些局促,看他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就跟了我吧。”
“嗄,不行!”雖然在出乎意料的一刻沒時間去想為什麼,不過是下意識地去拒絕。
“為什麼不行?”他憤怒的神情鎮住我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我——,反正不行。”老弄些收拾不了的漏子,真真有些吃不消自己個兒。
“才剛看到我還好好的,要是你沒那意思,怎麼和我就那麼親熱了。”啊,我目瞪口呆了。
“原先你太太帶你進宮時就笨笨傻傻的樣子,一看便是個鄉下丫頭。哪個京裏的格格兒能一口氣吃上四塊豌豆糕的,偏你能;人家入詩社起碼裝裝樣子懂點詩賦詞曲的,偏你裝又露了餡,直接拿人王蘋的舊作充數;看你和三哥四哥走得近了,偏和我還牽扯,你說你,像不像大家閨秀,沒得把人牙齒笑掉了。”夕陽裏他的聲音愈漸柔和,低低沉沉在我耳邊細語,可我還沒昏頭,問道:“既然我這麼多不好,幹嘛還要,啊——”我驚恐憤怒起來,他被我嚇得眼睛眯起來,“一驚一乍的,怎麼著我沒非禮你吧。”“你說讓我跟了你?”他有些奇怪地說:“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