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人與自然的關係
人與自然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人,是棲居在廣袤大地上的無數生靈之一。自然,是由天上,地下,水中無數繁殖生息,且又連帶這無數生靈在內的、無所不包的世界。
愛迪生在《自然沉思錄》中指出:“從哲學的觀點來看,宇宙是由自然和靈魂兩部分構成的。”
在這個由無數星球為背景的蒼茫天穹中,人類的視野隻能夠達到200億光年的範圍。在這個以地球為載體的有限世界上,留下了40億多年間的跡痕。
地球上的各種生靈們、在曠野中、在高山上、在深海裏、在岩石下、覓食著、嬉戲著、交配著、爭鬥著、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它們咆哮著,哀號著,撕咬著,抗爭著,然而在這個無論是時間和空間都是無窮無盡的世界中,它們所有的努力最終都要注定銷聲匿跡。這些在成千上萬年,甚至數億年裏生存過來的生命,不過是萬千世界之鏈網中的某一個片段,某一段環節之存在過或存在著的證明。
大約在700萬年前,從這萬千生靈中出現了人類的祖先。經曆了幾乎是令人絕望的,無窮無盡的漫漫長夜,大約一直到200萬年前,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以後,又過了無盡的長夜,大約是數千年前,人類開始有了紀年。再經過了與以往相比也許隻能算是一瞬間的時間,人們才開始把萬千種生命分成類,排上序,標上名,並正式把人置於這一序列的頂端。雖然按照生命演進時間先後,人類隻應該列到最後。
也許,人類有理由把自己置於漫長的生命演進序列頂端。假如真有上帝或神完成過所謂創世業績的話,那麼唯有人發現了萬千被造物在結構上令人驚歎的神妙,以及它們之間和諧嚴整的聯係。所以,人當然應該在神之下,在萬物之上;假如確實沒在什麼神和上帝,散布於天上,地下,水中的所有生命和非生命隻不過在自然地生成和死亡,它們既不知己所來,亦也不知己所去,而唯有人不僅逐漸地弄清了自己以及萬物的來曆,而且不斷地提示著由人和萬物組成的大自然何以成為大自然的“自然”原因。所以,人應依然在萬物之上,卻無須再在神之下。
人要超越萬物,要從萬千生靈中超拔自我,這種願望並不是從近代開始的。遠在先民初生之時,散居在世界各地的人類就以不同的方式艱苦地創造工具,構建社會,規定倫理,開創學派,研究世界。當人類擺脫蒙昧之時,也就是創造文化之始,在人類的開化蒙發之初,也就注定地走上了挑戰自我,提升自我,超越萬物之路。
《易賁》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以他們的文明,文化和人文,使自己成為大自然中特殊的一類族群。在遙遠數千年,乃至更久遠的曆史中,他們不斷地積累著文化的創造,形成了不同的文明類型,表現出風格各異的人文形態。
所以,我們所說的人和自然的關係,不是其它生靈和自然結成的那種渾然天成的關係,也不是蒙昧時期的人和自然結成的那種混沌未鑿的關係,甚至還不是開化之初人和自然結成的那種不知所措的關係。
人要超越萬物和提升自我,就意味著不能滿足以其身體的感官感觸世界,以其肉體的需要訴諸自然,也不能僅僅以其個體的生命為計量單位,以其種群的繁衍為生存目的。相反,他們須在大自然界中不斷地領悟超越感官的感覺,從而培育起知性和理性;不斷地尋覓食物以外的價值,從而捕捉到美和意義;不斷地接受他人和眾人的經驗,從而積累起知識和技能;不斷地改造自我和世界,從而創造出輝煌的文化和文明。就這樣、成千上萬年間身體構造不再有明顯變化的人類,結束了數十億年地球上以改變生命的物質形態為主線的進化軌跡,掉頭昂首走上了精神的、人文的演化之路。
因此,人和自然的關係,說到底就是人類文化和自然的關係。雖說人類依然以其肉體形式生存於自然之中,依然以其生產勞動與自然進行著物質和能量的交換,但是,既然人文和文化成了人類更為重要的安身之命之根本,成了人類更為寶貴的生存價值之所在。而且,人文和文化又注定地成了靈氣充盈的大自然的精神內核,成了生機勃勃的局部自然-地球在茫茫的宇宙中升格為璀璨的綠洲。誠然,人文和文化對自然的依存關係就維係著人類的全部命運、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同樣,自然對人文和文化的依托關係就意味著自然的全部期望、自然通過人文和文化的進化使人類獲得知識和權力,要人類懂的責任和義務,使人類能夠真正主宰和改造包括人類自己在內的整個大自然。
自然無語,人必須在自己的實踐和創造中去領悟大自然之托付的真實含義。
自然曾經顯為父親,那是威嚴的天空、雷霆、聳立的群山、高峰、咆哮的大海、巨浪。麵對這樣的自然,人類被壓迫,被征服,在恐懼中深知自己的渺小與無助。但是,既然大自然將自己擁有的強悍而又狂暴的力量施加於人類作為自然之子的為類,隻能無奈地全部接受下來,並把它們化為促進自己強壯起來的激勵。作為相報、自然也領略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種破壞性性格的威力。
自然也顯為母親,那是結實的山巒,大地豐饒的樹林,植被,流淌的大河、小溪。麵對這樣的自然,人類受滋養,被感悟,深知自己對於自然的依存關係。自然對人就像母親對孩子那樣、關愛、平和、嗬護、寬容。作為回報,自然同樣會收獲人類在這種芬圍下創造出來的人的文化和人文。
自然是人類的父母,她以萬物滋養著人類,又將自己的性格和氣質,灌輸給人類。人類的滋生和繁衍、是她體魄的強健,人類的文化和人文,是她精神的擴展。人類會超越他們的父母,但卻不是憑借他的體魄實現這種超越。人類隻會以他們的文化和人文超越他們父母。而在精神上,血脈上永遠被他們的自然父母所籠罩。
尤其是大自然的母性性格,她象征著非對抗的力量,使人難以同她對抗。世俗意義上的維係母子生命的臍帶,是人類根植於大自然的象征,是人類實體生命由來之通道。神聖意義上的關於母親的理念,將引導我們走向大自然之生生不息的最深奧的秘密處所,那裏有人文精神發源的最深遠的起源。
人類在困惑和艱難的時候,常常不自覺地要回到個人的和種族的童年,回到童年生活過的家園,回到最初的對於自我的意識,回到一切與自然-母親相聯係的自我生命的源頭,因為那裏是人類生命之搖籃,那裏有人類智慧發生之園地,那裏有人類曆史之命運的開端,那裏也有重建和弘揚人文精神的希望。
最初的人類隻懂得順從和棲居,於是,他們的文化中有了神化,宗教和倫理。這時雖說未脫動物之愚昧,卻不乏兒童的天真;以後,又熱衷於認識和征服,於是,他們的文化由巫術發展到技術和科學。這時,雖說顯示了才智的力量,卻不乏青年人的自負;直到現代,自覺地認識到了和諧相處的重要,於是設法改進既有的經濟學,美學和哲學。此刻,盡管不乏深謀遠慮,卻也透出成人的工於心計。
人在他們的實踐中,創造了科學、倫理、美學、哲學等學科體係。人類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著,鑒賞著,領悟著同一個大自然。憑借這些學科的知識以及這此知識所擁有力量,人類自身得以擺脫了原來那種樸野的自然形態,所以,自然所麵對的人,不再是原始的人,而是文化的人,人文的人。
今天,如果說大自然界對人類有所褒獎,也有懲罰,決不是因為人本身的存在,而是因為人類文化所造成的種種成就和後果。
人類以他的文化或人文,超越著自然,以他的文化或人文,傲視著先在的萬物。但是人類最終又必須承認,它恃以超越自然,提升自我的人文和文化,依然隸屬於大自然。不僅因為他們是在大自然的空間和時間中誕生並成長起來的,帶有地理環境賦予它們的種種印記,而且,世界上不同民族的不同文化,在悠久的曆史中已經形成了不同的結構和類型,它們散布在世界各地,絕非人力可以隨意改變。他們猶如風貌各異的無數生命形態,早就成為鑲嵌在大自然各處的風景,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
人類雖然可以憑借自己創造出來的文化,左衝右突地試圖衝破大自然為他設定的種種限製,但是,每次突破之後,總會發現自己並沒有越出疏而不漏的大自然。他們可以在實踐中培育自己的人文意識,以竭盡全力地超拔自我,但是,每次成功之後同樣看到自己不可能超出無所不在的大自然為之劃好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