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晚上輪我去守靈,和其他兩個堂叔和一個堂兄。四個人,一邊兩個分坐在棺材前,屁股底下是麥秸做瓤的蒲團。棺材前燒著長明燈,還有一隻火盆,隔一段時間就要燒幾張火紙。燒紙的事由那位本家堂兄幹,我怕燒紙。我念小學的時候,大爺去世,按規矩我該在大爺火化之前給他老人家燒一刀紙,任爸媽拖著我把火紙塞到我手裏我也不幹。不是不願意,而是恐懼,我大爺爺特別疼我,好東西在被窩裏能藏上好幾天專等著我來吃,可我就是沒去給他燒那刀紙。多少年我也沒明白恐懼何來,隻記得當時沉重灰暗的現場,大爺一身黑衣躺在地鋪上,一張紙遮住臉,那也是秋天,那個下午在我記憶裏是冷的,想起來就不自主地打哆嗦。不燒紙的習慣倒是留了下來。

現在,堂兄燒紙,一個堂叔對著火盆念念有詞。外麵是浩大的鼓樂聲,風掀起門簾,各種樂器的聲音一一進到棺材前,盆裏火光搖蕩。脫衣舞是不敢再跳了,競爭還在,人群的吆喝此起彼伏。我隻聽到了一曲《十麵埋伏》,應該是小頭的獨奏,此後就被各種西洋樂器和土洋結合的歌聲淹沒了。

我們麵對麵聊天。先是兩位上了年紀的堂叔曆數這兩年死去的人,慢慢就說到了鬼故事。誰誰晚上插秧見了鬼,誰誰走親戚回來遇上鬼打牆,誰誰照鏡子看見一張鮮血淋漓的臉,誰誰半夜裏醒來,發現男人不在了,從此丈夫消失不見了,誰誰聽見路對麵有人叫他,他跑過去,對方沒了,卻發現自己走入了水裏,膝蓋一下都是涼的。後來堂兄聽怕了,讓說點別的,就聊到了北京。他們要聽我說。其實我對北京也陌生,大白天常常迷路。但一位堂叔說,就說國家領導人,你常看見,你說,我們都信。搞得我像一天三頓飯都和國家領導人一起吃似的。我真誠地告訴他們,領導人我還真一個都沒照過麵,說不了。

“那就說說中南海、故宮、長城,實在不行,烤鴨吧。”

烤鴨。說真的,我不愛吃那東西。“還是下次帶幾隻回來,你們自己嚐嚐吧,”我說。別的我也說不來,關鍵是這種地方說這些我有心理障礙。頭一次給長輩守靈,我覺得坐在這裏應該一聲不吭。他們不同意,守靈不是把祖宗冷清清地晾著,而要讓他們知道,誰都沒忘記他們,有新鮮的、熱鬧的、好玩的,一例也讓他們分享。這規矩我的確不懂。

堂兄說:“鬥地主吧。”順手從孝服底下摸出兩副撲克牌,打開了攤在手心裏在我們麵前巡遊一圈,“從南方帶來的!”每張撲克牌上有一個隻穿內褲和皮靴的金發女郎,現在的整容和染發技術很高,我也分不清這些風騷的女孩是進口的還是國產的。

一位堂叔抽出幾張歪著頭看了看,說:“老了,這東西看不動了。”

堂兄說:“鬥不起來?來點彩頭呢?”

另一位堂叔咳嗽一聲坐直了,“這倒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