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女人的小河流水(1 / 2)

寡瘦女人再一次上產床時,是次日早上九點多。沒想到胎兒死守據點,羊水早流光了,就是不露頭。陣痛相隔時間很短,女人掙得滿臉通紅,汗水浸濕鬢角,頭發亂哄哄的,發出難聞的氣味。馬大夫指揮小高,搬凳子!上去!往下推!

見過農村人壓餄餎嗎,抓住粗杠子使出吃奶的勁往下壓。此時跟壓餄餎一樣站得高,不過是兩手平攤在孕婦上腹部,全身運力,死命往下推。大肚子女人子疼的吱哇亂叫。馬大夫嗬斥她,叫喚啥,又不是頭胎。有勁往底下使。沒推幾下,小高大氣連喘。馬大夫揮手讓我上。我猶豫。如此野蠻?慘絕人寰?馬大夫催我,快些!我忐忑不安的爬到高凳上,弓腰哈背,兩手放到硬邦邦的肚皮上。隻是腮幫子鼓勁,手下佯裝用力,怕把這吹漲的氣球推炸了。沒幾分鍾,我癟了腮幫子,沒勁了。馬大夫看看不是辦法說,算了,再等等,她稍稍放快了吊瓶的滴液。原本每分鍾60滴的催產素,現在看表,大概是80滴。

過了一會兒,宮縮加快,全部人馬重新到位。慢慢的,胎兒露出頭。馬大夫對產婦說,你閉住嘴用力,象巴屎一樣,對。嘴不要出氣,往下麵鼓勁。來,再來。好。

產婦大叫一聲,一個軟不溜球的胎兒滑到馬大夫手裏。剪了臍帶,死嬰順手滑進下麵塑料桶的血水裏。她順手抓一把草紙蓋上去。老堂,馬大夫命令我,把液體全放開,再肌注2支催產素。我問,往哪兒紮?馬大夫隨便一指。大腿根?我明明看見她指的就是大腿根。往這兒打針,我既沒聽過也沒見過,但命令就是這樣,必須執行。這時候需要快速宮縮,促使胎盤在運動中脫出。我不再考慮,手起針落紮進肉裏,拇指一用力,針管空了。

馬大夫用止血鉗夾住臍帶,一邊扭動,一邊向外拽。出來約有一寸,臍帶就不動了。我仄眼睃馬大夫,知道不能用勁,*拽出來,人就沒命了。馬大夫又命我往肚皮上打兩支催產素。我手忙心想,產婦在生命攸關時,渾身都是阿是穴啊。(針灸學講,沒有命名的穴位,可以進針的地方就叫阿是穴。)

胎盤還是不下來,大夫護士全傻眼了。不知誰說,不行就剖腹吧。馬大夫說,再等等。先出去擦把汗。她們都撤出去了,我撕塊衛生紙,為寡瘦女人擦臉。寡瘦女人感激的看著我,有氣無力的說,我咋這麼倒黴,喝涼水也塞牙。我也奇怪,經產婦不應遇到這種問題。看來還是她人流或引產次數太多了,*壁鬆弛,象沒了彈性的橡皮筋。*不運動,胎盤自然出不來。一旦胎盤嵌進*角,就得剖腹取出。馬大夫進來看了一眼,問寡瘦女人,你家裏來人沒,不行就手術。女人說,在門外吧,你去問他。她男人就圪蹴在引產室門外,兩手抱著頭。走廊裏燈光昏暗,男人黑黢黢的象一堆牛糞。馬大夫踢了那男人的腳一下,說,趕緊準備錢,你老婆不行了。男人從兩條腿中仰起頭,說,大夫,我一分錢也弄不來,你看著辦吧。樓下門診的田大夫上來了。她說,老馬,大個子不在,手術咋做,不行就請張大嘴來。張大嘴真名叫張大翠,是縣醫院的婦科醫生。退休後,在街上開了家診所,因收費太貴,縣城的老百姓叫她張大嘴。馬大夫說,也行,我趕緊派人去請。臨走,又踢了那堆牛糞一腳,扔下一句:弄錢去,圪蹴在這兒,頂啥。牛糞堆一動不動。馬大夫一陣風的刮去。不大工夫,她氣鼓鼓的過來,往牛糞堆手裏塞了一張病危通知書,又一陣風刮去。

田大夫進來,在產婦肚子上揉了起來。我站在一邊。臍帶上夾了兩把止血鉗,吊在女人陰門及塑料桶之間。隨著田大夫的揉搓,止血鉗隨著臍帶,搖來晃去。我問田大夫,聽說張大翠出過醫療事故,咱敢請她?田大夫說,是,她和中醫院聯合手術,把一卷紗布條給縫到病人肚子裏了,後來賠了七萬塊錢,才了斷了官司。這會兒,各醫院都上班忙著,隻有請張大嘴了。揉了半天,臍帶不見動靜。田大夫就走了。然後,一會兒進來一個人,誰來都要在肚子上揉一把,象例行公事,更象走馬觀花。我窺伺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女人的門戶,那裏,鮮血如小河淌水,一會兒汩汩流出一股。

看西洋景的人都走完了,引產室一片寂靜。我怕產婦昏睡過去,走去跟她說話。

你沒兒子,非要生一個?

她說,我有兒有女。

那你咋還要生?

她說,唉,我是給人家生的,屋裏大哥沒錢娶女人,讓我給他生一個頂門戶,誰知道連這也不行。

我看著她漸漸泛白又泛黃的臉色,無計可施,更無話可說,退到一邊去。小桑悄聲問,屋裏大哥是誰?

她男人的哥哥。

臍帶怎麼是兩三根扭在一起?象羊腸子。

閉嘴,我也不知道。我盯著女人的命門,小河還在流淌,過三五分鍾,就汩汩的淌出一股,過一會兒又是汩汩一股。血水順著臍帶,滴水不漏的流進塑料桶裏。兩把止血鉗,被染成紅色,無奈的吊在半空。都淌了快一個小時了,這寡瘦的女人,身上究竟還有多少血可流?我囑咐小桑,快向上帝祈禱,我手上有血,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