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女人的小河流水(2 / 2)

隔壁的手術室,已經在做準備,叮了咣當響成一片。化驗室已采了血樣。門外走廊上,有人在跑步行進,估計是打電話找血源。

快十一點了,我覺著比四個世紀還長。整個節能站像一隻飄搖欲墜的小船,能動的都在奔碌,護辦室的嘈雜聲斷續傳來,約莫是在抱怨,張大嘴出診了,找不到人。唯獨引產室,死一般寂靜。田大夫來了,又去揉肚子,好像黔驢技窮,隻有這一招了。後來我請教過一名老大夫,她說,可以用手剝離胎盤,哪能讓產婦流那麼多血。至於怎麼剝離,以後再說,眼下還是先顧及這個命懸一線的可憐女人吧。

田大夫漫不經心的揉搓著,象揉麵,她臉扭過來,和我說些不相幹的話。說著說著,我發現止血鉗慢慢向下滑動。我一句“小心”沒喊出口,兩把止血鉗帶著臍帶,拽著胎盤,噗通一聲跌進桶裏,血水一下濺了出來。田大夫向後跳了一步。我低頭,見我和田大夫的白大褂下擺,全是紅紅的血水。下來了,下來了。我喊著跑出去。護辦室裏,站滿了人,剛到的張大翠,鶴立雞群在中間,正詢問病情。我擠進去找到黑臉的馬大夫,說,胎盤下來了。所有人籲了一口氣,但沒人動腳。我心裏憤恨,張大翠不在第一時間去引產室,卻在這裏指手畫腳。我衝回引產室,田大夫正在察看胎盤組織是否完整。一團血紅的軟體組織,被鋪張開,顛過來看,複過去察。一麵光滑,一麵的肉團絲絲連連。我雖不害怕,卻也是狗看星星。田大夫說,還算完整。用清宮嗎?我問。田大夫說,清一下安全。我趕緊做準備。直到最後產婦被推進病房,我也沒見張大翠過來看病人一眼。我不明白,她的心是肉做的,還是鐵打的。也可能手術不做了,錢也沒有了,多走一步路,還要浪費她的碳水化合物。我正滿肚子惱火,馬大夫喊,老堂,叫上病人家屬,去把桶倒了。我和牛糞堆各持棍子一端,從引產室抬起捅。我走前麵,一為領路,二為不看那一桶汙穢的東西。我這是第一次抬桶去那口幹井,心裏不免有些忐忑。下樓梯時,桶底碰上我的腳,嚇得我一激靈,就斥責牛糞堆,你放低些!我的聲音聽不出嚴厲,牛糞堆居然向我抱怨開了,你說這叫啥事,把我的娃給弄死了,還得我去處理。唉,我的先人呐。

公廁東牆下,一片荒草半人高,那口幹井就隱匿在其中。不知情的人絕對找不見井口。我抽出棍子,退後一步,用下巴磕一指,你倒。牛糞堆恐慌的看著我說,我?我不敢。我厲聲喊:倒!牛糞堆在我逼迫下,提起桶,顫巍巍的往井邊挪動。他一邊倒,一邊探頭往黑乎乎的井下看,嘴裏哭戚戚的喊,我的娃呀,我的娃呀。我拉著棍子早跑了。井裏這些東西就是這樣日積月累的,難怪陰氣密布。爹媽孕育出他們,然後再親手拋棄,要怪就怪他們投胎轉世時,找錯了人家。

一切處置完,我和小高坐在護辦室的角落裏閑聊。想起剛才,我還驚魂未定。小高笑著說,這不算啥,立生子你莫見過吧,頭不出來,先伸出一隻手,或是一條腿。我問,那咋辦?小高說,好辦,出來啥,剪斷啥,一點一點肢解了,反正是死的,權當剁雞塊。噢,千萬不能跟病人家屬說,太殘忍了。唉,你說咱幹的這事——小高不再說了,一腳把旁邊的空藥箱子踢到很遠。我隨口問,聽說大個子要調走,為啥?小高說,她弄了個怪事,整天做噩夢,不敢上夜班,更不敢走夜路,她說,隻要走進黑影,就覺得有隻小手在後麵拽她。我驚詫,有這麼嚴重?不單是我好獵奇,小高更愛賣弄嘴。

大個子有一次做引產,胎兒下來後,大個子跟往常一樣,不分辨男女,把她或他順手放進桶裏。處置胎盤時,聽見腳下的桶裏,咕咚咕咚直冒泡。她無意朝下麵掃了一眼,見頭朝下的胎兒兩手抓在桶沿上。大個子用腳想把那兩隻手推進桶裏,沒想到,一雙小手抓的那麼緊,怎麼也不肯屈服那隻高跟皮鞋的腳尖。就那麼緊抓著,不鬆手。大個子嚇得狂嚎一聲,扔了器械,跑出引產室。她渾身哆嗦著,不能言語。從那以後,大個子堅決不做引產。後來調到手術室做結紮。結紮雖也和血肉打交道,但不去扼殺四肢俱全的小生命,罪孽感輕多了。結紮術用語言表述,很簡單。劃開腹膜,勾出兩側輸卵管,打對折纏上手術線,多數人手下留情,不剪斷輸卵管。縫合傷口就行了。但最最簡單的節育術要算皮下埋管了。胳膊上段劃個小口子,放置兩根比火柴短,又比火柴粗點兒的塑料管,外表貼張創可貼完事大吉。埋管容易造成節育失敗,且打亂了女性的內分泌,月經成了毫無規律的朋友,三五天,十來天,毫無知覺的隨意造訪。盡管這樣,埋管也是要走後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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