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節能站待時間長了，小米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黑黑胖胖的，很淳樸的模樣。她正跟她的同學熱戀，細眼睛放出亮光。引產室裏，我倆的話很私密。每次引產完，消毒器械時，小米就苦著臉說，唉，不知道今天引掉的又是個啥大人物。多少個明星偉人在咱手裏消滅了。你說是不？我很冷靜，說，命，不可預測，也無法自己把握，讓你活八十天，就別想見八十一天的日頭。比如老塞，他明明反對騎士，卻不由自主的讓我過了一輩子的騎士生活。我厭煩透了，不得不在遺囑中寫上，哪個侄女要嫁給騎士，就不得繼承遺產。小米問，老唐，你雲裏霧裏，說啥呢。小桑悄言，小心穿幫！
又一個大肚子被扶進來，一連聲的哎呦哎呦，看來是要生了。產床上，鋪好厚厚的草紙，我扶她上去。小米卻被產婦男人拉出去了。不一會，小米回來了，滿臉漲紅。怎麼了，別人生孩子，你咋掙紅了臉？我取笑她。趁著產婦大哭大叫，小米低聲告訴我，她男人說，要是娃活著，就讓他偷偷抱走。這可能麼？他把娃抱走了，單位還不把我開除？我點頭說，他倒想得美，打了針的胎兒哪能活。小米說，多的是。有的胎兒命大著呢，如果不在第一秒內浸入桶裏，嬰兒不定就哭出聲了。產婦陣痛中，小米被一遍遍敲門聲叫出去。最後一次是被門外的男人推進來的，小米的手裏多了個籃子，裏麵有床小棉被。她低頭站在門邊，想了一下，隨手把門鎖落下。快點，胎兒露頭了。我急呼小米。我兩手已經托住了小腦袋，剛鑽出命門的顱頂上，緊貼著濕漉漉的胎毛。小米反倒越過我身後，跑到窗戶邊，往下麵張望。快來，你看啥呢。我不知該怎樣扭動頭顱，讓兩個肩膀順出來。小米跺著腳過來，撅著老高的嘴巴，我要為難死了。咋辦呢？小米接過手，叫產婦：鼓勁，再鼓勁。小米撥弄出一隻肩膀，另一隻也滑出來了。很快，一個光溜溜的嬰兒到了四隻大手裏。產婦立即停止了呻吟。小米捂住嬰兒的嘴，另一隻手翻弄下肢，沒等我看清男女，小米就把嬰兒團在一起。她又開始跺腳，不停的嘟噥，咋辦，咋辦？此時我聽到了樓下的拍巴掌聲，急速、響亮。我走到窗戶邊冒出頭。二樓下，產婦的男人正仰望著樓上的窗戶，又跳腳又拍巴掌，急切的樣子，隻恨不能蹦上來。我剛收回身，就和衝過來的小米撞了個滿懷，她手裏還提溜著嬰兒。樓下男人看見小米，伸展了雙臂喊，扔下來，扔下來。我能接住。小米還在猶豫，我補充了一句，我不當叛徒，你想咋辦就咋辦。小米把嬰兒放進籃子裏，但捂住嘴的手一直沒鬆開。她蹲在籃子邊不動，正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我開始處理胎盤，不理會身後的小米。產婦也半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小米。三分鍾，還是五分鍾？我顧不上看表。腿邊，什麼東西蹭過來。我低頭一看，小米已經幹脆利索的把嬰兒浸入桶裏。隨後她摘了手套，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元錢，包進小棉被裏，把籃子從窗戶裏丟出去。我猜樓下的男人一定是先高興後失望。我不知道他接住空空的籃子時，會有怎樣的傷感。小米過來清宮，眼裏是兩泡淚水。我勸她，這是由不得你的事情，他不敢埋怨你。產婦問，男娃女娃？小米沒好氣地說，不知道！產婦歎氣說，唉，前頭生了四個女娃，這個總該是男娃吧。小米搶白她，你下豬娃呢，早該結紮了。老天，多虧我——小米不再說了。女人還在抱怨，屋裏啥都沒有了，被罰的一光二淨。糧食牲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