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為什麼不憐惜苦命人
我立即向小桑指的地方張望,可不是麼,跟日本女人一樣,邁著急促的小步子,上身前傾,正向櫃台裏瞅東西呢。我幾步趕過去叫,歐英,歐英。那女人扭回頭,是個姑娘。她驚異的問,你是誰,咋知道我媽的名字。
你跟你媽長得真像。我驢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她。我是你媽的朋友,想去看看她。
西山公墓。姑娘垂下睫毛,愛搭不理的樣子。
輪到我驚異了。小桑悄聲說,有得朋友會了。
西山公墓坐落在省道旁邊,北靠鳳凰山,南望一馬平川。盡管離省城124公裏,但這裏風水好,價格便宜,總有掛省A牌照的大車小車逶迤而來。
尋見歐英墓地時天已近晚,陰風嗖嗖,清明節燒紙留下的灰燼在空中飛舞。我努力辨認大理石墓碑上的字跡,歐英旁邊居然還有個名字,湯函。這是個合葬墓。他們兩口的婚姻曾被縣民政局樹為典範。不過四十歲,竟然雙雙來這裏永存不朽了。小桑瞪著烏黑的眸子問,都死了?怎麼會。我懨懨的說,我也隻知其一。
我和歐英一批進廠。歐英小時候上樹摔壞了胯骨,走路邁不開步子。唯有一點慶幸,她那小巧玲瓏的五官誰見誰愛。動不動格格一笑,銀鈴般好聽。湯函得過小兒麻痹,在縣裏的福利廠綜合門市部上班。歐英愛去那裏買小工藝品,一來二去對上了眼。歐英的姐姐在縣醫院工作,堅決反對一朵花似得妹妹嫁給殘疾的湯函。她姐姐告到公安局,說湯函拐騙良家婦女,湯函為此被關了半個月。還是民政局出麵保了出來,並為他倆頒發了結婚證書。從此歐英跟家裏斷絕了關係。按政策歐英能生兩胎,而且歐英也會生,剛好一兒一女人稱花開兩朵。誰知兒子調皮,跑到馬路上揀皮球時,被飛馳的汽車軋成肉餅。說是賠償了五萬元,可是活波可愛的兒子再也不能複生,日子比拮據的時候更難熬。第三胎降生時偏是臍繞頸,剖腹搶救了大人,胎兒沒了不說,最糟糕的是粗心的大夫把紗布縫到了宮腔裏。半年後才到省醫院檢查二次取出來。歐英再不能生育了,巨大的傷痛讓她迅速衰老。
工廠倒閉後,歐英跟著從門市部剝離出來的湯函,開了家雜貨店,成了風雨忙不歇的小老板娘。那時我雲遊四方,不知歐英掙下錢沒有,為什麼湯函也跟著走了。如若歐英地下有知,出來跟我嘮嘮嗑吧。我默念著點燃幾張黃表紙。
夜幕降臨了,偌大的墳場陰森恐怖,幾團瑩瑩火苗在空曠裏格外顯眼。守墓人領著大狼狗走來,踩滅火堆,嘴裏嘟囔,從沒有鬼火,今兒邪門了。我故意戲弄他,滅了墓前我在墓後燒。守墓人圍著墓地用大腳踩踏,而火苗總是此消彼長。幾周遭下來他驚得渾身哆嗦,牽著狼狗倉皇逃竄。我終於占領了陣地,把帶來的黃表紙都投進火裏,煽一股陰風,灰燼象黑蝴蝶,在墓前飛舞。歐英不耐騷擾,在半空的灰燼中幻化出俏臉。她說,唐姐這麼破費,有事嗎。我仰起頭說,坐下,那樣看你太累。你倆這麼早就下車,我挺奇怪的。歐英冷笑說,莫非你還在車上。再說那麼多人擠到終點,不是同樣下場,湊啥熱鬧。算了,我也不讓你白來。
一片灰燼輕輕落在我麵前。歐英說,世人說家醜不可外揚。家沒了,美醜也無所謂了。我姐夫病死後,一個房地產商包養了我姐,說隻要給他生下一男半女,家產一半就是她和她兒子的。可房地產商已過花甲,那灘廢水早已無法治理。我姐偏說懷上了他的種,還借口去外地實習躲開他。其實我姐的小算盤早打好了,就是要我給她來個李代桃僵,並答應讓父母認我。我同意了,那個臍繞頸就是替她生的。也許命裏沒有的強求不來,我姐的彌天大謊扯破了,地產商另娶了個花滴滴,女孩得益於我姐的訣竅,借雞下蛋坐穩了江山。我姐被拋棄後,所有的罪過都歸到我頭上。我承受不起,氣鬱肝結得了不治之症,我前頭撒手,湯函後手也肺癌追隨我來。這裏倒是清靜,隻是顧惜留在世上的女兒,但願她能安安穩穩的坐到終點,我別無他求了。
我無法勸解,打岔問,湯函呢,怎麼不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