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傘兵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和劉田田一直都沒想明白。範小兵說,記不記得,前年有場電影裏放過的,一群解放軍綁在傘底下飛。我和劉田田都不記得了,可能碰巧那場電影我們倆都沒看。可是沒看我們當時幹什麼去了?露天電影,全村的人都集中在中心路上,我們去哪了?範小兵支支吾吾地說,五月,那晚刮大風,銀幕差點吹跑了。劉田田脫口而出,想起來了,那晚你媽又跑了!說完她立馬意識到犯錯誤了,捂上嘴躲到我身後。

我也想起來了。那是範小兵他媽第三次離開家,也是最後一次,此後再也沒有回來過,老範也沒再去找過。

那晚上我和母親搬著板凳去中心路,經過範小兵家,聞到一股濃烈的醬油味。他們家的門大敞著,門口圍著一堆人。我擠過去,發現老範坐在屋子裏的泥地上,屁股底下全是醬油。一隻油桶倒了,流了一地。幾個人上去勸他,想把他扶起來,老範就是不起,他像癱瘓了一樣低頭摸著地上的醬油。範小兵的堂叔從門後抓起一根扁擔,問老範:

“追還是不追?你一句話。看我不把她腿給砸斷了!”

所有人都看老範。老範搖搖頭,突然拍著地大聲喊:“出去!都給我出去!”聽他的聲音一定是哭了。他拍起的醬油濺了別人一身。範小兵的堂叔和一夥人失落地出來了,順手帶上了門。他們在門外議論了一番,範小兵的堂叔說:“我作主了,追!”幾個人就跟著他往北走。後麵跟了一大趟看熱鬧的。我和母親也在裏麵。那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但因為已經起了風,把聲音都刮到別處去了。聽不見,我就把電影的事給忘了。

我已經猜到是追範小兵他媽,問母親,她不願說,讓我不要多嘴。正好碰到劉田田,她也搬著小板凳跟著,我就問她。劉田田說:“除了她還能有誰?看見範小兵了嗎?”

“沒有,”我說。“可能看電影了。”

範小兵不知道他媽今晚要跑。從第二次逃跑被抓回來,她被鎖在家裏已經一個半月了。年前她跟辛莊賣豆油的大胡子好上,就把醬油桶扔掉跟人家私奔了。大胡子五十多歲,老婆五年前死了,家裏榨豆油賣,趕集的時候都跟範小兵他媽的醬油攤子擺在一起,收市回家時,也順便幫她把獨輪車放到他的小驢車上帶回到他們村口。範小兵家沒有驢,隻有一頭黃牛,沒有女人趕著牛車去賣醬油的,所以隻能推獨輪車去。他們常年在一起賣油,一來二去就搞上了,然後範小兵他媽就挺不住了,撂了油桶就想往大胡子家跑。我見過大胡子,他的胡子真好,油汪汪的又黑又長,像電影裏的包公,笑起來聲音也響亮,像熱油下鍋。

開頭那次私奔,被老範抓回來了,打一頓,關兩天就算了,沒想到幾個月後又跑了,不是從家裏跑,而是趕集賣醬油就沒回來。三天後,老範的堂弟帶著一幫人衝到辛莊,果然從大胡子的床上把範小兵他媽給拎回來了。老範一氣就把她鎖在屋裏,關了一個半月。這一個半月範小兵他媽表現很好,老範就不忍心再鎖,趁著村裏放電影,就把她放出來看個熱鬧,也算是補償。誰知道老範從外麵轉一圈回來,發現老婆又沒了,櫃子裏的衣服也不見了,還弄倒了一桶醬油。老範圍著一地的醬油轉了轉,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裏麵。

範小兵他媽那天晚上當然沒有追回來,出了村莊就是一大片野地,到哪裏去找。以後老範也沒再找過,他不想再找了。現在除了兒子和醬油,老範什麼都不關心。那晚上我們從野地裏回來,繼續看電影,但是很顯然,我和劉田田已經錯過了那個降落傘從天而降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