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聽村長的兒子毛小末講,範小兵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在跳下去的一刻喊什麼口號,他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出。他說,範小兵站到閘頂的時候低頭對他們說,隻有沒見過世麵的人才會在跳傘的時候大喊大叫,真正的傘兵都是一聲不吭地跳的,有什麼好喊的呢?傘兵跳傘就像木匠做板凳一樣正常,拿起刨子就喊豈不是要累死。範小兵還說,站在高處往下看,感覺真是好極了,他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就像煮沸的水一樣,他都能聽見身體裏咕嘟咕嘟冒泡泡的聲音,他太想飛了,像老鷹和麻雀那樣自在地飛。說完,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跳了下去。
毛小末說,沒想到降落傘飄下來的時候那麼好看,慢悠悠的,想下來又不想下來,簡直都沒法相信它是由一條花床單做成的。像一朵花,也像一棵五彩的大蘑菇。範小兵降落的時候也好看,他從容地轉著圈,大衣服裏灌滿了風,如同巨大的花氣球下墜著的一個軍綠色的小氣球。毛小末說,真的,如果不是半路上摔下來,他比傘兵還傘兵。
問題是,半路上範小兵摔下來了。風力那麼大,拚命地頂起傘蓋,傘蓋上範小兵不知道還需要有個排風的洞,交叉綁在四角的兩根紫穗槐枝條中的一根突然折斷,降落傘的兩個角裹到了一起,先是兩個角裹在一起,接著另一根枝條也斷了,四個角裹到了一起,整個降落傘裹成了一條亂七八糟的裝著風的大麻花。離平地五米左右的時候,範小兵像蘿卜一樣栽下來,毛小末他們都沒來得及叫出來,範小兵就摔到了水泥台階上。那些台階從河堤上修下來,為了方便人取水的,堅硬而且棱角分明。範小兵結結實實地掉在上麵,左邊的小腿骨墊到了台階角上。毛小末他們叫起來,範小兵也叫了起來。
接下來是聽我父親說的,他和老範一起把範小兵送到了鎮上的醫院。父親說,在車上老範哭得可傷心了,一手穩住兒子的傷腿,一手捶打自己的腦袋,老範說,都怪他,都怪他,他當時要是不讓小兵拿他的軍裝就不會這樣了。他看見了。父親說,這個老範。
到了醫院,還是上次的那個醫生,見了老範就說:“你們的骨頭怎麼老出事,上次是個丫頭,這回換了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