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通官拜洛州別駕,雖然官秩為從五品,比楊重的大理寺少卿尚要低上一品,但他是一州別駕,乃是刺史的佐官,權柄份量又自不同。隻是楊重和他彼此並不素識,也沒有什麼交情,而且今日這一會還不是由柳景通親自來請。如果說是偶遇,眼前柳景通這種擺明車馬的架式,似乎根本就是專程在等自己到步,於情於理,甚至在官場規矩上都說不過去,在在都讓楊重心中疑竇叢生。
既然此刻想不通就索性不想,反正過不了多時,這些疑問都應該可以從柳景通那裏得到解答。腦子轉著這些念頭,楊重趕緊命人停轎,踏步而下,先向率眾立在門前恭候的柳景通一禮,口中淡淡笑道:“有勞柳別駕和諸公久候,下官愧不敢當。”
柳景通也趕緊回禮,一邊笑道:“還請楊世兄恕我們未曾遠迎之罪。這幾位都是我洛州的官員,大家聞得世兄到步,所以都趕來相迎,要請世兄賞臉來喝一杯洗塵酒。”說著便向楊重介紹身旁的諸人,都是洛州的錄事和參軍事之流。
楊重心頭的疑惑微解。聽這一句世兄出口,莫非柳景通是趕著來和自己拉關係、攀世誼的?大理寺少卿的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尤其是大理寺該管著京中大小官員的案件,在朝為官的人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和大理寺打上交道,自己既然人到洛陽,洛陽當地的官員擺酒迎迓一下,聯絡一下感情,本也無可厚非。
隻是京中此時風起雲湧,楊重遭人排擠,堂堂一個大理寺少卿居然千裏東來隻為捉拿一個采花賊。這種情勢,要說柳景通這種在官場上早已混得銅皮鐵骨的老狐狸看不出來,那就是自欺欺人了。那麼他這一頓酒,又是所為何來呢?
況且下貼兒請人的並不是他柳景通,而是四角園的名妓春豔娘子。
這裏頭又是什麼玄虛?
楊家山東士族,累世為官,走到哪裏都會碰上世誼。楊重雖然從來沒有聽說過父兄輩和柳景通有什麼交情,但也不便說破,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柳別駕和諸公相邀,下官敢不從命。”一句話,是要將邀約之名扣實到柳景通的身上。
柳景通也不以為忤,話鋒一轉道:“今天這頓酒,下官等卻隻是有幸沾光討擾而已,改天定另備薄酒再請楊少卿過衙細話。”稱呼一換,輕輕巧巧地把楊重擠過來的話頭卸到了一邊。
楊重在心裏又暗罵一聲老狐狸,在眾人談笑圍拱中跨入了春娃館。
又一陣紛紛擾擾之後,眾人終於在館內的席間坐定。
眼見席上再無空位,楊重不禁一怔。
柳景通看在眼裏,別有深意地嗬嗬一笑道:“楊世兄不必著急。佳人有約,定然不負今夜的春宵。不過春豔娘子刻下尚未妝成,恐怕要等我們這些不識情趣的老家夥散了才會出來。下官等就借此處的一杯水酒先替楊少卿洗塵。”
席上諸人轟然應諾,紛紛舉杯。
楊重推辭不過,淺飲了一杯道:“多謝各位大人美意。隻是下官尚有公務在身,今夜不宜遲歸,也不能多飲,務請諸公見諒才好。”
“楊少卿果然是國之棟梁,操勞國事,刻不敢忘。”柳景通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打起了世誼的官腔,“令尊翁泉下有知,當亦足堪安慰。”
楊重卻不願再在這樣的虛與委蛇上浪費時間,又自幹了一杯。他心中雖有疑問,但在這種官場應酬的場麵上卻也不敢刻意凝神運功,施展定術,當下隻是目光淡淡地平視著柳景通道:“下官心裏有一個疑惑還要請柳別駕開釋。柳公是從何知道春豔娘子今日貼邀下官之事?這位春豔娘子又是何許人也?”
柳景通拂髯微笑讚歎:“少年高第果然是雷厲風行的作風。”他這一部長髯梳理得光可鑒人,垂在胸前,真是少有的美髯,所以柳景通總是不時要去得意地拂弄幾下。此時因見楊重麵現不耐之色,柳景通終於正色道:“既如此,下官倒要先請教楊少卿,此番東來,所為何事?”
楊重今天剛到洛陽,雖然已經按禮拜見過刺史,但尚未到各司衙門走動,所以席上除了柳景通以外,其他人大概也都確實還不知道他此來是要捉拿一名采花賊的事情。以四品少卿而追賊,雖然有些大題小作,但也是大理寺名下該管之事,兼且本來明天就打算要去洛州的法曹等處打個招呼,所以也不妨就在這裏說個清楚。
既這麼想,楊重一整顏色道:“下官此番來洛陽,為的是要抓捕一名潛逃的采花賊犯。此賊由大理寺幹員千裏追捕,卻在洛陽附近突然失去蹤跡。皆因其所犯甚大,故此下官特地趕來洛陽,正要向諸位大人請教哪。”
說到“所犯甚大”的時候,瞥見柳景通仍是拂髯微笑的那副神情,楊重自己也不禁臉色微紅了一下。一個采花賊,犯的事情能有多大,說破了天去也不過是□□勾引良家婦女,所以楊重話音一落,席間諸人馬上就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
席上正有洛州的司法參軍事在座,因為關乎己任,所以在眾人的蠅蠅議論聲中咳嗽一聲,問道:“敢問楊少卿,此賊究竟所犯何事,居然勞動大理寺千裏追捕,就連大人也要親來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