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來,刺客的事情倒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所以楊重隻把它看作一件私事。之前的那個刺客已被處死,接下來隻要加倍小心,以自己的感覺之靈敏,再加上有小西在旁相助,並不完全處於敵暗我明的被動境地,楊重相信就算再有刺客來也不會真正造成什麼危險。
麻煩的倒是家事。自己和阿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楊重對此完全沒有頭緒,但是此事多想無益,必須麵對麵才能解決。他雖然很想立即去找阿晗問個清楚,但心裏也明白,以自己現在的狀態,在情況不明下如此妄動實是不智之舉。
想清楚這些,楊重的神色又回複了往昔的淡定,先反問了一句:“你是幾時到的?”然後慢慢地將指訣換到中指。
指間的痛感越來越重,但也漸漸能夠習慣了。
小西抬眉一笑道:“約莫該是亥時。我來的時候,剛巧見你倒下。因為拿不準情形,所以一直就在外麵守著。我原以為憑你的修為手段,哪有那麼容易叫人毒倒的,初時還當是你的誘敵之計哪,誰知竟鬧到如此收場。”說著,一步躍到窗前,桀傲地跨起一腳擱於橫幾,側身坐在窗沿上,嘿嘿地嘲笑道:“你不是真的被那個女人迷昏了眼吧?”
“你倒來得合時。”楊重聽到小西的戲語,不以為忤地笑笑,將手中的指訣又換到了無名指上,閉目想了想,正色道:“有件要緊事和你商量。柳景通說,此間的春豔娘子也收到了竊香詔。你怎麼看?”
小西也想了想,問:“私下裏說的,還是大庭廣眾間說的?”
不錯,這也是一個關鍵。
昨天在席間雖然沒有深談,但楊重心裏很清楚,洛州因為是東都,帝後妃主和當朝權貴雖以長安為京,但在洛陽都仍有很深的根基,何況從則天皇帝駕崩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幾年的時間,所以這裏的錄事和參軍事級官員都是官秩不高但背景複雜的人物,並不是柳景通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所以一笑點頭道:“話頭是在席間提起的,事情卻是在諸官散後私下裏說的,還言及使君。”
所謂言及使君,當然不是在談刺史大人的政績,這種弦歌雅意小西怎麼會聽不出來,聞言做了鬼臉道:“既如此,就該是確有其事了,諒他柳景通也不敢拿這種事來玩笑。竇無梁這賊也真是奇怪,都已經躲了起來,偏又突然跳出來招惹這種麻煩。這種女人究竟有什麼好?一個個都像失心瘋了似的亂咬亂跳,還自以為撿了寶。”
楊重知道小西那所謂的“一個個”裏恐怕也捎帶上了自己,但這家夥向來脾氣如此,所以也不理他,略一思量,搖頭道:“這件事裏委實透著奇怪。不驗明竊香詔的真偽,就不能確定竇無梁的真實動向,說不定又是一個聲東擊西之計。此事權且容我再想一想,你先去查一下那竊香詔是何時下的,如何送來,當時是個什麼情形,有無人證。我既為此而來,頭上又懸著聖命,少不得要萬事以此為先。”
小西依舊是那一臉的滿不在乎,聽到最後一句時卻皺了皺眉,晃著腿哼了一聲道:“那個女人既然能扮作春豔娘子,和此事必然有些首尾,拿她來拷問一番就什麼都知道了,哪用費那些心力去查。”
楊重聞言一怔,隨即隻能苦笑以對:“不要忘記,阿晗可是相王殿下的義女,堂堂定陽縣主,豈是你我可以隨意拿問的?何況……”
陳輕晗是當今聖人元弟安國相王李旦的義女,受封為定陽縣主。在嫁到楊家之前,有傳聞說其實是相王府中的歌姬。對她的身世,楊重倒是大致了然於胸。堂堂一個大理寺少卿,掌管全國刑獄司法,徹查一個人的底細這點本事和能力他還是有的。阿晗本是在洛陽長大的,直到則天皇帝駕崩後才隨著相王和整個大唐朝廷一起回到長安,所以她會認識那個四角園的名妓,楊重倒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說來說去,你就是舍不得這麼一位相王義女的嬌妻罷了!”不等楊重說完,小西早已怒氣勃發地從窗沿上躍下,大聲叫道:“那個女人要殺你!這是事實吧?你低下頭來看看你自己,血尤未洗,傷痛未愈,我不信你就能這麼快都放下。依我看,如今這個情形,萬事都要以保住小命為先才對。”
楊重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還是昨天來時的那身衣服,前麵看著還好,褲子和後腰處卻滿是血跡,又黑又硬結了厚厚的一片,麵積甚大。雖然明知血早已止住了,楊重還是不免嚇了一跳。再伸手摸了摸懷裏,不由臉色一變,自己隨身的東西已是一件都沒有了。
“……昨天你倒下後我就沒見過那個女人。如果她還有良心,就該羞愧得去自殺算了。真不知道她這是發什麼神經?連殺人都不會。就沒見過殺得那麼拖泥帶水的。”小西自顧自氣鼓鼓地還在說著,突然瞥見楊重臉色一滯,忙問:“怎麼了?”
一瞬間失神後,楊重聽到了小西的嘮叨,氣極失笑道:“我和阿晗這個夫妻本來就有名無實,沒什麼顧忌。她要殺我最容易不過,在京中就有太多的機會,根本不用動刀動劍,何必要等到洛陽來動手。”
他的手慢慢地從空空如也的懷中褪出。算了,那些東西被阿晗拿去也算是物歸原主,刻下這些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