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鬥篇 第五節 右羽林(3 / 3)

獨孤林冷冷一笑,站起身來道:“各位將軍趕路都很勞累了,請到偏屋中去休息吧。大人們隻管放心休息,院中的兵士都是末將麾下精選出來的好手,一定會拚死保護諸位將軍的安全。”他的目光逐個掃過諸將,那些將領一個接一個地低下頭,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走了出去,連敢說一句反駁之言的人都沒有。

寧嘉勖有些不悅地道:“獨孤將軍你這是何意?傳檄討韋之事非小,總該大家商議出來個辦法來才好。”

獨孤林冷冷道:“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此事有我們三人商議盡夠了。”說著,又轉向杜鴻漸道:“杜將軍剛才張口欲言,必定有以教我。”

杜鴻漸沒有直接回答獨孤林挑釁般的問話,心裏暗暗地在想:“原來門外那些強悍的士兵都是這個獨孤林的手下,難怪他隻用一句話就能把其他人都輕易地趕走。”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杜鴻漸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獨孤林,他不但孤傲,而且深不見底,就像一團黑色的濃霧,不顯山不露水地控製著全局,就連寧嘉勖實際上也受製於他,卻又不敢發作。

他覷著寧嘉勖的臉色,想了想才道:“末將鬥膽問一句,寧大人剛才所說的傳檄討韋究竟是怎麼回事?”

寧嘉勖起身甩了甩手,似乎想要甩掉剛才的不快,又看了獨孤林一眼,然後轉向杜鴻漸正色答道:“韋氏與武氏勾結禍國,殘殺忠良,致使奸佞當道。不除之,大唐將國不久矣。節湣太子之死更使妖姬的野心顯露無遺,再這樣下去,恐怕就連當朝聖人亦要不保,則□□故事重演,唐祚不繼並非杞人憂天的妄語。所以下官與一眾有誌之士欲舉義旗,傳檄天下以討韋氏。”

杜鴻漸聞言裝作低頭思索的樣子,等了一會兒才單膝跪下道:“大人說的這些末將並不都懂,但大人是節湣太子的忠臣,天下皆聞,太子又是誅殺武三思的明主,替我家王爺報了大仇,末將就把這條性命交給大人了。”

寧嘉勖連忙上前相扶,喜道:“杜將軍快請起,正要大家一起戮力,此事才有成功的希望。”

杜鴻漸卻僵在地上不肯起身,沉聲道:“末將是個武夫,不懂朝廷政治,但要起義就需要兵馬粱秣,需要有前線和後方,這個道理末將卻是懂的。末將鬥膽再問一句,寧大人手中現在有多少兵馬,掌握了幾個大城?”

寧嘉勖一怔,轉頭望向獨孤林。獨孤林也點頭道:“杜將軍所言深合某意,末將也很想知道寧大人的討韋大計究竟是如何安排的。說句老實話,如果寧大人打算隻靠末將這兩百名逃亡的羽林兵和杜將軍的一百士卒起義的話,那我勸大人不如趁早散夥算了,末將還是率部嘯聚山林的好。明知是送死,我可不想把自家的腦袋如此輕易地送上去給別人砍。”

杜鴻漸眼見寧嘉勖麵現沉吟遲疑之色,靜靜地提醒道:“據末將所知,瀧州程將軍已經前往均州奉迎譙王殿下,但殿下在均州的刺史之職實際上一直被當地司、史架空,恐怕無力調動任何兵馬,均州也不宜作為起義軍的根據之地。”

寧嘉勖聽得點了點頭,突然道:“倘若我能策動朔方軍又如何?”

“朔方軍”這三個字讓杜鴻漸大吃一驚。雖然獨孤林的出現和憑空多出的兩百餘羽林精兵已是出乎他的預料,使他對整件事不再能夠如預期般全部掌控,但杜鴻漸對自己仍然信心不減。就算最後不能盡全功,讓大部分人全身而退的把握,他自信還是有的。

但是如果有朔方軍的參與,情勢就完全不同了。以他這個百人隊麵對號稱天下強兵的朔方軍,一旦敵對動手,那就隻有被擠成齏粉這一種結局和可能。

這又怎麼能讓杜鴻漸不震驚?他的心底甚至又浮起了此時就盡早撤離的念頭。

杜鴻漸還在那裏驚疑不定,獨孤林卻已經斷然否定道:“這不可能。朔方軍在張仁亶手中,是誰也動不了的,寧大人就趁早歇了這個心吧。”

寧嘉勖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壯傷痛之色,看了獨孤林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道:“卻也未必。再等一兩天吧,或許會有好消息。”

“大人,”漸漸回過神來的杜鴻漸□□來咬牙沉聲道:“恐怕沒有時間等了。殺解可是天大的事,此刻京中肯定已經得到奏報,馬上就會行文各州通緝。諸位將軍身穿拱衛京畿的羽林軍製服到處亮相,隻怕早曝露了身份,說不定追兵已在來此的路上,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說到這裏,杜鴻漸和寧嘉勖的目光一起落到獨孤林的身上。

獨孤林漠然地聳了聳肩道:“他們個個都是末將的長官,事急起來還可以兵威加之,平時卻不能不給他們麵子,愛穿什麼我也管不著。”

杜鴻漸當然不相信獨孤林會那麼好說話,但在這件事上他不便深究糾纏,忙道:“現在要去後悔這些也已經晚了,還須早做決斷。大人,我倒有一個想法,不過也是個冒險之法,說出來恐怕有些唐突。”

寧嘉勖苦笑道:“杜將軍就不要見外了,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怕唐突。若不是將軍提醒,我們這些人怕是直到被追兵包圍了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哪。”

杜鴻漸謙遜了一句,低聲道:“末將來時曾注意到,洛陽向北的大道上多有兵卒,似有大規模的防務調動。跟人打聽後才知道那是洛州刺史帶領所部的團結兵赴援朔方,以備突厥。眼下洛陽城內的軍隊就隻剩下左右屯營,再加上明天是上元節,慣例是無論官民都可以通宵觀燈三天,營防一定鬆懈。此是可乘之機,如果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左右屯營,則洛陽唾手可得。若得洛陽,東都堅壁深池,難攻易守,彼時倒可以按照大人方才說的那樣,不妨就在城中等待各路討韋義軍的馳援。”

寧嘉勖背著手想了想,轉向獨孤林道:“獨孤將軍,下官不知兵事,依將軍看此舉是否可行?”

獨孤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搖頭道:“左右屯營即便營防再鬆懈也有數千兵馬,又有營寨可守,要靠我們這區區三百餘人去奪營,這也說得太兒戲了。”杜鴻漸聽他出言反對,而且切中要害,正覺得心冷,獨孤林卻突然又道:“若有什麼辦法能夠賺開屯營的營門就好了。那樣一來,隻需控製住營中長官取得兵符便大事可期,此舉倒是絕妙之策。”

杜鴻漸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迅速從獨孤林臉上調開目光,側轉了臉,再也掩飾不住自己驀然色變的神情。獨孤林倒好像渾然不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麼的一副樣子,依然是那麼冷冰冰地笑著,連眉頭都沒有多抬一下。

寧嘉勖倒沒有注意到杜鴻漸微白的臉色,仰麵望向堂屋外漸漸變暗的天空,猶豫片刻,咬了咬牙,斷然道:“不瞞兩位將軍,如今在洛陽倒確實有這麼一個人,能夠叫得開屯營的營門,而且距離我們也相去不遠,就住在白馬寺。既然兩位將軍都覺得此舉可行,寧某就立刻趕往白馬寺,求見此人。”

獨孤林伸手阻攔道:“大人且慢。能否告訴末將此人是誰?”

寧嘉勖立即不再猶豫地直言相告:“就是溫王殿下。”

杜鴻漸和獨孤林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大人去不得!”

寧嘉勖驚異地望著兩人,目光在杜鴻漸和獨孤林的臉上來來回回地遊移不定,退了一步沉聲問道:“為什麼?”

杜鴻漸望向獨孤林,獨孤林似乎自知失言,早已轉開臉去不做聲了。杜鴻漸看不到獨孤林的神色,隻得收回自己的目光,一麵斟酌著詞句,一麵對寧嘉勖道:“大人,溫王殿下年僅十一歲,尚在衝齡。大人的勸諫和籌謀再好,小殿下都未必能夠明白。況且殿下常在內廷,他身邊的侍衛中難保就沒有韋後伏下的眼線。大人這一去,求見不成,甚至勸諫不成都還是小事,不要鬧得勤王不成反倒先害了幼主,則悔之晚矣。”

寧嘉勖沉吟半晌,突然直愣愣地瞪著杜鴻漸道:“那依將軍之見,究竟該如何是好?”

杜鴻漸深深吸了口氣,森然道:“還是那句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之。”說著,他伸出右掌斬釘截鐵地輕輕向下一劈,做了個砍殺的手勢。

寧嘉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喃喃道:“挾持王駕,那可是死罪啊。”

獨孤林在旁冷笑了一聲道:“大人,我們早已都是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