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公依然低著頭,沒有出聲。
楊重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掉頭望向阿布,突然麵色一沉道:“不對,島夷慣用刀劍和細小暗器,可你身上的傷痕卻不是刀劍之傷,更似是箭矢。阿布,到底遇上的是什麼人?”他的語聲雖然不高,話語中卻自有一種威勢,隱約逼至的壓力竟讓魁梧如山的阿布一下子向後退開兩步。
阿布的黑臉上泛起一道紅暈,接著敘述起林中遭遇到的那支不知名的軍隊。楊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漸漸從阿布身上移向屋頂的橫梁,擱在炕沿上的手指也不時輕輕扣動,發出一陣鳥啄般的聲音。聽到林中飛出一片勁箭驚走了對手時,楊重的嘴角猛地抽了一抽,手指的扣動停了下來。
“是小西?”楊重仍是仰著頭,喃喃地問。
一直沒有出聲的法公悶悶地“嗯”了一聲,突然開口問:“傷在哪裏?”
楊重有點心不在焉地答道:“在腰上,已經收口了。”
法公伸手輕輕地推動著楊重的身體道:“讓我看一看。”
“不用了吧,我已經不覺得怎麼痛了。”楊重不太堅定地推辭著,一麵順著法公的手勢,從容地背轉身體,解開了自己的衣襟。
“這是刀傷,傷口邊緣平滑,刺得很深。”法公對著傷口細細地看了一眼,麵色陰沉地沉默了半晌才不悅地道:“表麵看來雖已漸漸愈合,其實內裏瘀血凝積,日久將成大患。而且你在傷後還曾妄動真氣,傷勢更是加重三分。這樣不行,我要用截脈法先斷絕傷口周圍的筋脈流動,然後將結痂挑開,把瘀血擠盡,再慢慢的靜養一個月才能康複。”話音未落,一支形狀奇特的金色短劍從法公的袖管中滑了出來,靈活得像條擇人而噬的毒蛇一樣,向楊重後腰上的傷口處點去。
楊重一聽到“截脈法”三個字,身體已經原勢不變地向前滑了出去,一麵大叫“法公且慢”,一麵跳落到地上,幾乎和正從門外趕進來的羅元方撞在一起。羅元方隻覺麵前一花,根本不及細看迎麵而來的是什麼東西,下意識地猛刹住了腳。就在這一瞬間,楊重的身體突然輕如薄絮,被羅元方帶起的步風吹得橫飄開了去。
羅元方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駭然發現,對麵那個形容如骷髏般的陰沉老者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劍尖顫顫地正指向楊重,不住地發出金屬的低鳴。楊重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狼狽,赤著上身,不過臉色卻一如既往地非常平靜。羅元方也是直到此刻才發現楊重的腰際裹著繃帶,上麵還染著血跡。
他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絲毫不懂武功,凜然踏前,戳指大喝道:“大膽狂夫,竟敢冒犯朝廷命官,不懼王法無情嗎?”
法公微微一動,劍尖兜轉,陰寒的目光向羅元方籠罩過來。羅元方突然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仿佛那不是目光,而是刀劍,已經從他的身體上穿透而過,整個人就像墜入了冰窖一般。他忍不住想要向後退,但身體還沒有移動,眼中卻先看到那老者的嘴角上掛起了譏諷的嘲笑。一股初生牛犢的怒氣頓時湧上羅元方的胸頭,咬著牙狠狠地瞪視著對方,挺胸穩穩地站在了原地。
奪魄的目光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羅元方鼓起勇氣要與之抗衡的時候,身上那種寒冷的感覺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對麵的老者笑了起來,不過不再是嘲笑,而是一種讚許的微笑,邊笑邊點頭道:“一個沒學過武功的常人能有這份勇武之氣,倒真是難得。”
羅元方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向楊重望去。楊重剛好也望了過來,嘴角含笑地道:“元方還不認識這兩位吧。這是法公,那是阿布,都是自己人。”羅元方記得曾聽楊安提及過法公和阿布,知道他們是楊府內的重要人物,一時間為自己的孟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上前恭敬見禮。
法公微笑著對羅元方點了點頭,轉而麵向在旁引見的楊重時卻臉色一沉,勃然怒道:“小六,你過來。有傷不治,難道不想要命了嗎?”
“法公請先聽小六一言。”楊重站在原地不動,賠笑道:“一旦用截脈法斷絕筋脈流動,我就等同是一個武功盡失的廢人。明天便是圍捕竇無梁的正日子,大戰在即,還請法公寬容一天半日。等我們首途回京時,您老人家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小六絕不多皺一下眉頭。”
法公疏眉一挑,斷然搖頭道:“捕竇之事,你隻需謀劃指揮,餘事都可以交給阿布去辦。”
“阿布不行。這件事他辦不了。”楊重的回答同樣斬釘截鐵,沒有半點讓步的餘地。
法公的目光抖了抖,若有所思地望著楊重,默然半晌突然向阿布道:“出去看著,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有話要和六郎單獨談。”阿布詫異地看看法公,又看看楊重,卻從兩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楊重輕輕一點頭,阿布躬身應了聲“是”,轉身就從門口走了出去。
羅元方見法公的目光向自己掃來,不由得也轉眼望向楊重。
楊重笑笑道:“跟著阿布,但不要走遠,一會兒我還有事要你去做。”
羅元方靜靜地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小屋的門。
楊重目送羅元方離開,又對著那扇在他身後合上的木門出了會兒神,突然轉身直麵法公。法公還是盤膝坐在炕上,手中的短劍擱到了膝頭,目光如電般直射過來,還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努力要把楊重看得更清楚些。楊重的雙目中漸漸地爆起了一點奪目的火花,就像煉爐中迸射的紅色火星一樣,慢慢地沿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灼燒過去。
彼此對視的沉默中滿是被壓抑的戰意,像是繃得快要斷掉的線,箭在弦上,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