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的人渾然不覺死亡即將來臨,雙手還是緊緊攀住木門的上沿,身體依然躲在門後,似乎這扇鐵木大門就是一座最安全的堡壘。就在門與牆快要相碰的那一刻,那人突然放手,身體從門後橫飄出來,弓身前衝,竟要反攻為守,從側翼攻向阿布。但他沒想到的是,阿布的刀勢迅若奔雷,看似已經使老,其實竟也是虛招。阿布不過橫跨一步,刀鋒早已在門側三尺處等著他,倒像是門外那人自己把身子送到了阿布的刀口上。
那人駭然抬頭,阿布這才看清楚他的臉。那張呆板的馬臉上閃過一絲怒氣,揮袖向阿布的刀鋒撫去。
就算手握寶刀寶劍,也少有人敢這樣麵對阿布的刀勢而直截鋒銳,何況隻是柔軟的衣袖。阿布笑了笑,等著刀鋒砍入骨頭的聲音,耳中卻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撞擊。
“叮!”
這是金屬撞擊的聲音。那人搖晃著退了一步,背脊“砰”的一聲撞到了院牆上,衣袖如雪粉般破碎。在他□□出來的半截手臂下,收著一根長長的暗色金屬,似尺非尺,似棍非棍。他將這狀似鐵尺的東西橫旋在胸前,擺出一個穩健的守勢,雙目精光灼灼地鎖住了阿布手中的長刀,身上透出一股死戰的意誌。
阿布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吃驚的原因並非是他袖中暗藏的武器,而是此人的強悍。
他竟能硬接自己一刀而隻退一步,除此以外,似乎毫發未損。
對手的強悍刺激著阿布胸中的血氣,刀勢隨著格擋之力微微彈起,突地從高過頭頂的地方猛然下落,由上而下向那人斜劈而至。刀風借著阿布聳立如塔般的身高,像遠古的神龍一樣自天而降,這一刀如果劈中,對手將被從右肩到左胯劈成兩半。
那人的臉色也變了,似乎想不到阿布的力量會讓人生出難以匹敵的無力感覺。瞬間猶豫之後,那人一咬牙,左臂下那狀似鐵尺的兵器彈飛而起,迎著阿布宏大如瀑布般的刀勢格去,同時右臂前伸,一道勁風直撲阿布的胸前。
阿布的刀在兩兵接實前的那一刻突然靈巧地繞了個半弧,躲過了那狀似鐵尺的兵器的撞擊,刀尖從幾乎不可能的角度飛快地掠過那人的右臂。那人的右臂立刻如遭電擊,無力地垂了下來,雪亮的刀光已經閃電般地出現在他的眼前,直奔咽喉而來。他的左手已經揮入外擋,右臂如殘根本動彈不了半分,背後是堅實粗糙的院牆,此時已是避無可避。
似乎是怕被那燦爛的刀光灼傷了眼睛,他頹然地閉上了雙眼,腦海中所想的卻不是即將來臨的死亡,而是阿布剛才那氣勢如虹、斜劈而來的一刀。那樣的一刀,居然會是虛招?那人無可奈何地想著,不願意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不管信與不信,死神就要來臨。他想起了自己此來的使命,心底裏猛地掙紮了一下,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凜冽的刀鋒卻已經寒氣逼麵,近在咫尺。就在他自忖必死之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那個聲音並不很高,卻有一種深藏的威嚴和不容質疑的氣勢。
“停手!”
楊重低喝一聲,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兩人之間,伸指輕彈,輕輕地把阿布的刀勢卸到了一邊。刀“噗”的一聲紮進了那人頸側的石牆中,足足直刺入了寸餘才停了下來。
楊重的目光在那人手中狀似鐵尺的兵器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道:“你跟我來。”
那人抬頭望向楊重,眼光飛快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隨即扶著院牆站直了身體行禮道:“卑職參見楊大人。”躬身行禮的時候還沒有怎樣,等他抬身而起時卻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楊重已經轉身欲行,見他吐血,又停下腳步問:“怎麼樣,你還行嗎?也難怪阿布,他把你當作刺客了。”
那人默默地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阿布一眼。阿布冷冷地站在原地,一伸手將紮入院牆的長刀拔了下來,“嗆啷”一聲送回了刀鞘,卻沒有跟來。那人想了一想,臉上閃過恍然的神色,道:“洛州法曹沒有姓方的衙役嗎?”
楊重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有是有,不過他是個老實人,怕老婆,從不敢晚回家,而且滴酒不沾。”
那人臉上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大概是想不到阿布這個霸王般的巨人居然會使詐,而且那麼慣用虛招。楊重又笑了笑,轉身先行。他看得出,那人所受隻是小傷,胸口的瘀血已經吐出,反而沒有什麼大礙了。
來到望瀾亭上時,天空已經有一半都染上了霞紅。
仆人說的不錯,這裏地勢較高,半輪紅日初升的景象果然躍然眼中。四下裏是留守府的後園,山石草木錯落有致,周圍的所有事物都能一目了然。楊重靜靜地在亭中站了一會兒,一麵眺望著不遠處的洛水,一麵小心翼翼地體察著十丈以內的一切風吹草動,直到完全確認四周無人才低聲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小杜怎麼還能派人到我這裏來?”
那人一震,重又躬身行禮道:“卑職伍風劬參見大人。將軍也知道此乃非常之時,大人尤須避嫌,所以才命卑職混以衙役服色,特趁黎明前人少之際來訪。實在是將軍遇到了難處,要請大人示下。”
楊重淡淡一笑道:“你家小杜將軍智勇雙全,從不輕易服人,究竟出了什麼大事,還得我來替他拿主意?何況還有你這個鵬舉老先生的嫡傳高足在,就算真的遇上煩難,大可以鐵籌神卦測之。隻是伍將軍的鐵籌太過紮眼,此戰最好還是不要用這麼特異的兵器,免得被人看破。”
伍風劬隨著楊重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左臂,他臂彎下壓著的暗色金屬正是以卜術著稱於世的濮陽杜家的招牌兵器鐵算籌,左右兩手各執一枚。伍風劬也正是因為怕暴露身份,所以才將鐵籌藏在了衣袖之中。算籌既是起課時的卦籌,又是精鐵所鑄的兵器,雖然沒有鋒刃,但份量極重,若被鐵籌砸實也難逃碎骨斷肢之災,用法類似短棍,又另有源自天演先天之數的奇異招式。剛才如果不是阿布的刀法過於淩厲,刀氣竟將伍風劬的衣袖震為齏粉,這一枚鐵籌也不會那麼輕易地顯露出來。
伍風劬把左手的鐵籌交到右手,和右手的鐵籌一起藏進了衣袖裏。做完這個動作後,他又抬頭看了楊重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楊重的謹慎他已經領教了,特意將他帶到望瀾亭上,四野遼闊,顯然是防兩人對話會被人聽去。但楊重話語中和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漫不經心卻是伍風劬所不能理解的。大戰在即,杜鴻漸說這整個行動本來就是眼前之人謀劃出來的,現在聽到事出煩難,他為什麼顯得那麼無動於衷呢?
“大人,”伍風劬想了想,開口道:“將軍其實是想請大人幫忙查一個人。大人可曾聽說過右羽林司階獨孤林?此人其貌不揚,陰鬱沉默,卻是寧嘉勖攜來的羽林軍之首腦人物。而且他手下的羽林兵士足有兩百多人,看得出俱是百戰之士,人數又超過我們太多,所以將軍根本無法按照大人的原定計劃行事。將軍每出一言,這獨孤林都必有反駁,那個寧嘉勖對他倒是言聽計從。”
楊重聽著皺了皺眉,口中喃喃地將獨孤林的名字念了兩遍,搖頭道:“倘若隻是個司階,官卑職小,我不認識也不為怪。現在這個時候就是要查也無從查起了,你家小杜將軍到底是什麼意思,伍將軍就明說了吧。”
伍風劬那張常年不見笑容的臉上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眼光卻忍不住閃了閃,輕咳一聲道:“將軍的意思是說,這樣的厲害角色是不會突然憑空冒出來的。此人心思縝密,以他的才具,更不應該隻是一個小小的司階。若是此事大人不曾另行派遣過他人,將軍打算先下手為強,除掉這個獨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