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踐篇 第三節 花魁選(2 / 3)

楊重皺了皺眉,道:“五娘早該登船打理一切,怎麼會不在?”

宛娘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早晨離開四角園時,五娘還叮囑過我,萬勿誤了時辰。聽小青她們說,五娘讓她們先來打掃準備,原說隨後就到的,卻到此時仍然未至。”

李隆基在宛娘近前時早已全神貫注在她的身上,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的這個五娘是誰,但見宛娘似乎泫然欲泣,連忙扶著她的雙肩溫言安慰道:“宛娘小姐不要著急,說不定是園中有事絆住了腳,又或者路上阻塞,所以才會遲到,派個人去催一下就來了。”

宛娘嬌弱無力地向李隆基身邊一倚,語帶哭音地說:“已經派人去催過了,園子裏說五娘離開四角園已經有三刻鍾的時間,論理早就該到了呀。”

楊重的目光在宛娘臉上凝視了片刻,問:“宛娘不過早我們片刻登船,派人催問的不會是你。現在船上是誰在主理,又是誰派人去問的?”

宛娘仰起了臉,一顆豆大的淚珠在她珍珠般細嫩的麵頰上滑過,忽然在楊重麵前猛地跪下,答非所問地道:“除了收養我的師傅,這世上就隻有五娘和阿姐對我好。姐夫,宛娘求求你,求你放過五娘吧。”

李隆基雖然聽得一頭霧水,卻被宛娘的淚眼攪得心痛不已,衝動之下,也不等楊重有任何表示就先踏前一步,把宛娘從地上扶起,輕輕地擁在了懷裏。懷中那個纖弱顫抖著的肩膀,還有胸前那隱隱抽泣的微弱呼吸聲,都在從靈魂的最深處召喚著李隆基的無限憐惜和萬丈豪情。這一刻,仿佛她的淚水都是為他而流,她的呼吸都是為他而急促,她的痛苦都是為他而生。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楊重一眼,冷哼一聲道:“宛娘小姐無須悲切,你放心,萬事有我。”

楊重先是驚訝,隨後馬上就明悟了過來,苦笑一聲,心頭一片懶散。

五娘這是有意的避而不見,所為者,恐怕是參透了昨夜送去的那方錦帕,對楊重手中的這個把柄心存顧慮,大概還在擔心萬一伏擊失敗,楊重最終還是要拿四角園去填刀,因此才設下這個假作失蹤之局,要用宛娘來打動自己。以她四角園的實力,園主出入豈會沒有護從,在楊重的心目中,洛陽城裏還沒什麼人有這等通天本領,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五娘給綁走。這種憑空消失,如果不是五娘自己有意為之,故意躲了起來,那就是虛晃一槍的謊言。

無巧不巧的是悄悄駕臨的臨淄王李隆基現在也攪入了這場是非,而且還大包大攬地要為宛娘出麵,莫名其妙地就把事情全都兜到自己身上。

楊重皺了皺眉,又覺得這些未必真的都隻是巧合那麼簡單。楊重想起了太平公主說的那些話,太平公主可以先於自己察覺到李隆基已經潛來洛陽,五娘就不行嗎?誰知道她們通過的是哪些途徑和管道,說不定本就是同一個。四角園在洛陽一支獨秀,深得柳景通的臂助,難保他們不會本來就是肮髒一氣的。

楊重心裏懶懶的,甚至還有一分氣苦。直到此刻他才覺悟到,宛娘在自己心中其實已經占據了一個奇特的位置,她那種少女的清純和名妓的狡詐混合在一起,多多少少地讓楊重感覺到一種異樣,所以當她把那張甜美的笑臉對著別人的時候,他的心裏才會覺得不舒服。畢竟,在楊重的意識裏,她和他已經有過某種程度的肌膚之親了,而此刻她卻在距離自己咫尺的地方,撲倒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他的心有點抽痛,忘記了正是他自己把宛娘推到了李隆基的麵前,也是他自己有意讓李隆基伴在宛娘的馬車旁。

因為說到底,楊重還是一個男人。

李隆基也是一個男人,他現在做的事,大概是大多數男人都會做的。對於美麗而哭泣著的女人,不必問什麼緣由,是男人的就應該挺身保護。對於李隆基的心理,楊重畢竟要比他自己的心理明白得多,但也更加束手無策。

楊重現在又能對李隆基說什麼呢?總不見得告訴他,那些楚楚動人的表情都是媚術的幻象。然後再詳細地解釋一下六術是什麼,說明一下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些如此精通,了解得如此深刻。因為自己從本質上來說,跟宛娘、阿晗、法公和葉靜能一樣,都不過是個術士?

就算楊重願意講,李隆基也不會願意聽。他正為那種保護心目中弱小纖美的英雄氣概而陶醉不已,再有理智的話此刻對他來說也是狡辯,就不要說跟他談道術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宛娘的媚術竟然厲害到了這種地步!

楊重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卻又不得不有所交代。他不露聲色地退開半步,微微拉開自己與李隆基和宛娘之間的距離,正色道:“春豔娘子此言從何說起,本官從來沒有留難五娘之意,對她的去向更是毫不知情。四角園如果覺得這是一件綁架失蹤案,就應該立即向法曹衙門報案,請屈司法盡速派人鞠查搜尋才是正理。依本官看,既然出了這樣的事,四角園還是不要參加今年的花魁大選了,尋找園主要緊。”

李隆基聽到楊重連稱呼都已經變得異常疏遠,而且語帶官腔,一下子就猛醒過來。自己並不知道此事的細節詳情,也不清楚宛娘為什麼要求楊重放過那個什麼五娘。楊重本來就是主管鞠審的大理寺官員,如果五娘確實觸犯了《大唐律》,難道自己還真的要為包庇一個罪犯而駁了楊重的麵子嗎?這麼想著,他擁住宛娘的手臂不禁鬆了鬆。

宛娘趁此一鬆之際,從李隆基的懷裏脫身出來,依舊梨花帶雨的臉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望了楊重一眼,歉然道:“是宛娘錯怪姐夫了。姐夫你大人大量,就可憐宛娘一時情切,口不擇言吧。五娘雖然不在,但花魁大選事關四角園的聲譽,宛娘還是要勉力一試。還是煩請姐夫差個人到屈司法處報案吧,宛娘這就要去梳妝了。”言罷,她目光幽怨地在楊重臉上一轉,似乎在嗔怪他剛才那番有些絕情的話語,又向李隆基默默地福了一福,轉身款款地走了。

宛娘這一走,楊重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剛才最後的那句話,其實已是以退為進的險著。如果宛娘真的擔心五娘的安危,同意退出花魁大選,楊重就會把自己逼入一個兩難的境地,所有的布置豈非都白費了。難道再回頭勸說宛娘不要退出嗎?可是,眼下雖然一切仍將按照計劃進行,楊重的心裏卻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