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也有些不安,隱約感覺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地莽撞了。好在這時阿布、羅元方和幾個洛州法曹的衙役,還有在岸邊跟隨著楊重的那十幾個兵卒也都乘著小船來到了座船下,搭板靠舷的一陣熱鬧倒掃淡了他和楊重之間暫時有些微妙的尷尬。
吸引李隆基注意的是那十幾個兵卒。他們一律身背大弓,腰懸箭壺,弓都是強弓,兵卒的手臂也既粗壯又穩定,看來都是個中好手。這些兵卒跳上了座船,有一半就徑直走到了艙門大開的上層船艙裏,另一半則在艙外的窗戶旁立定,看這陣勢,似乎是針對艙內之人的。這樣的強弓,如此數量的弓箭手,如果一齊發射的話,箭矢縱橫之下,艙內恐怕沒人可以逃生。
李隆基望著那些兵卒背後的大弓,有些不解地問:“這些都是屯營兵吧,卿為什麼要在一個小小的艙房內設這麼多弓箭手?”
楊重看看周圍,見船頭這時隻有他們兩個人,便躬身答道:“殿下英明,這些確實是屯營兵。那竇無梁是能人所不能的巨盜飛賊,用弓箭手,一是防他來襲,二是他果真敢來的話,也要防其逃竄。”
李隆基笑笑點頭,又有些沒話找話地問道:“已時到了,這花魁大選怎麼還沒開始?”
楊重指著遠處岸邊的一艘座船道:“那艘便是柳別駕的官船,我們在水中,所以聽不清那邊說的話。此刻柳別駕和那些特邀的官紳們應該都在船上,正要宣布花魁大選開始吧。”
李隆基向楊重所指的方向眺望了一會兒,果見幾個穿著緋色官服的官員來到船頭,說了些什麼,船頭近處的民眾一陣騷動,漸漸聽得傳來鑼鼓和歡呼的聲音,然後那邊的船頭舉起了一座高架,架子上掛起了一盞色彩豔麗的宮燈。
不待李隆基發問,楊重已經指著那宮燈道:“花魁大選之所以轟動全城,不單是出來這麼幾艘花船,參選的娘子們都要臨場獻技,歌舞詩詞都可以,不過曆來都以場麵熱烈喜慶的歌舞為主。獻技的先後次序是事先抽簽所定,因為各坊的花船散布洛水之上,聲音不能及遠,所以一直都是用燈語來表示輪到那家的娘子獻技。這盞紅白相間的宮燈大約是左邊那家的,殿下請看,那裏已經開始獻舞了。”
左邊的船頭舞罷,官船上又挑起一盞別樣顏色的宮燈來,又有一船開始歌舞起來。宮燈越掛越多,岸上的人潮也越來越洶湧起來,歌舞表演特別出色時,人群中還不時暴起哄然叫好的聲音。李隆基看了一會兒,突然小聲道:“我們的船離岸甚遠,歌聲恐怕傳不到那裏,就算是再美的舞蹈也看不清啊。”
楊重笑了笑,淡淡地道:“殿下不必為春豔娘子擔心,她既然肯在水中泊船,自然有驚人技藝。四角園是洛陽花叢的翹楚,這點小事還難不倒她。”
李隆基在麵具下露出的一小片麵頰紅了紅,對著楊重微笑道:“人人都說卿是坐懷不亂的君子,不想對這些花叢名勝竟了若指掌,反像是個舞榭歌台的常客。定陽縣主倒也不管嗎?”
其實陳輕晗這個定陽縣主在名義上是相王的女兒,就是李隆基的姐姐,而楊重在名義上可以說是李隆基的姐夫,不過這層關係他們誰也不會當真,所以楊重也隻能淡淡地賠笑兩聲,也不好分辯什麼。
還是李隆基先忍不住,又低聲問:“那燈籠又是什麼顏色的?”
楊重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代表宛娘開始表演的那盞宮燈,想了想,答道:“似乎是紫金相間。”
李隆基的臉色微微一變道:“紫色和金色都是民間禁用的吧。”
楊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笑道:“平時確是禁用的。不過神龍年間聖人曾有攜皇後宮眷微服觀燈之事,因見四處火樹銀花,以為盛事,留連良久,從此就有特旨準許洛陽在上元節時,燈可用各色,民可穿各服,所以並不違製。
”
李隆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有人叫了起來:“紫金燈,紫金燈掛上了。”
楊重和李隆基都抬頭望向官船,船頭的高架上果然掛起了一盞紫金兩色相間的豔麗宮燈。有一個婢女走過來道:“春豔娘子請李公子艙內說話,楊大人也請到艙內就座吧。”
宛娘已經梳妝好了,身上穿的也是紫金相間的緊身健舞服,全身的曲線玲瓏畢現。頭上沒有插著金珠首飾,而是用一塊紫色的緞帕包頭,帕子上壓著根金發帶,更顯得肌膚賽雪,麵色如玉。
她站在艙門前向李隆基招著手,李隆基忙快步走了過去,笑容滿麵地問:“宛娘小姐有何差遣?”
宛娘甜甜地笑著,剛才臉上的那種淒婉之色早已一掃而空。她輕拉著李隆基的手來到琴案前,柔聲問:“李公子可會彈奏短歌行?”
李隆基點頭道:“自然會彈。”
宛娘伸手挽住李隆基的肩膀,將他的人輕輕地推坐在琴案前,又笑問:“可能彈得聲如裂空,弦動雲外?”一麵說著,一麵向正低頭步入艙房的楊重看了一眼,又輕聲加了一句道:“我姐夫的琴音能有金戈之聲,聽說他彈琴的時候,天空中風起雲湧,就像兩兵交戰一樣,李公子不會輸給他吧?”
李隆基哈哈一笑,抬起雙手輕輕地按在琴上道:“宛娘小姐盡管放心,李某保證洛水之上,人人都能聽得到我的琴聲。”
宛娘湊在李隆基臉旁的俏臉上綻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眼角那柔媚的眼風像是能夠直掃到李隆基的心底。她雖然沒有出聲,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全都寫滿了令人陶醉的謝意。
李隆基醉得快要閉上了眼睛,卻聽宛娘“噗哧”一笑,站直了身子,走到了船頭鋪設的紅氈上。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亮閃閃的長劍來,修長玲瓏的身軀亭亭玉立地佇立在微寒的江風中,突然變得像一座玉女的雕像般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