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鑿的主人被撲麵而來的血腥驚得呆住了。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像血巫術這麼霸道的術法可以在短時間內連續施用兩次,否則他剛才也不會那麼放心地認為楊重已經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一蓬帶著強烈異味的黑血全部噴灑在他的臉上,時間似乎停滯了一下,然後他才感覺到刺骨的疼痛從臉上傳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他能感覺到黑血像是附骨的惡魔一樣,在他的臉上撕扯著,吞噬著,把一寸寸肌膚和一塊塊血肉都咬了下來。
烏金鑿的主人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影子突然放棄了與另外那人的纏鬥飛撲過來,張開雙臂,眼看就要從後麵抱起那個正在以手捂麵狂叫著的烏金鑿主人。
楊重突然衝過來踢了一腳,烏金鑿的主人被踢得飛上半空,脫離了影子的懷抱。就在影子狂怒地揮舞著手中的烏金鑿撲向楊重的時候,楊重大叫一聲:“快射真身,不要讓他落地!”
弓弦聲應聲而起,連響三記。
半空中,烏金鑿主人的狂叫痛呼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忘記自己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的腹部、胸前和咽喉處噴湧出三朵小小的血花,血正從三處細小的血洞中不斷湧出。
烏金鑿的主人一生都很少這樣飛在空中,離開了讓他安心的泥土的壓力和厚重,這種四際空虛、毫不著力的感覺甚至比隨著血花飛濺而去的生命流逝更讓他感到驚恐。他離開大地,飛在塵土飛揚的空中,結實的身體越來越輕,漸漸變得像塵埃一樣沒有份量。
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影子的攻擊也驟然終止,甚至連一聲悲鳴都沒有,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湮滅於空氣中。
卸去影子帶來的壓力,楊重覺得全身一鬆,胸口卻壓著種說不出的鬱悶難過。他張口欲吐,但除了滿嘴腥臭的氣息以外,又實在吐不出什麼,隻是幹嘔了幾聲,喉頭泛起一絲鐵鏽般的血腥氣。
長街上,陽光明媚,微寒的風輕輕拂動衣袍。
他站在長街中央,衣衫紛裂,露出了胸前的駭人傷痕。傷痕上掙出了一道道血跡,正在順著胸膛淌落,手臂上和大腿上也鮮血淋漓。然後他的身體晃了晃,膝蓋一軟,單膝半跪到地上,做了一個古怪的動作。
楊重突然伸出右手,在麵前的半空中晃了晃,虛抓了一下,然後就僵硬地頓在那裏不動了。
一隻柔若無骨的纖手輕輕地握住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
楊重難以置信地低呼了一聲:“阿晗?”
那隻手輕輕地抖了抖,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次,楊重卻掙了掙,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一麵似乎更加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原來是宛娘啊……”
宛娘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扶上了楊重的肩膀,一如既往,楊重馬上就放棄了自然而然的抗拒,任由她的身體靠在了自己身上。宛娘攙著楊重的手,想要幫他站起來,見楊重自己微微地搖了搖頭,就轉而輕輕地扶著他坐倒在地麵上。
宛娘的目光從楊重胸前的傷痕上掠過,然後長時間地凝視著楊重的眼睛。胸前的傷勢雖然看來非常沉重,但楊重雙眸中的變化更讓宛娘吃驚得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那雙曾經深邃明亮的黑色眼睛,此時已經變成了淡淡的淺灰色,眼瞳裏一片灰暗混濁,沒有絲毫的生機。木然的眼珠周圍,原本清亮的眼白上布滿了細微的碎痕,就像是被燒裂的釉瓷。楊重剛才那個古怪的動作還讓她有些將信將疑,看到他眼中的巨大變化,宛娘才真正相信,也真正確切地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楊重失明了!
宛娘用手掩著嘴,驚呼出聲:“姐夫,你的眼睛……”
楊重飛快地從宛娘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地笑了笑,道:“血巫術實在太霸道了,霸道的東西總有些意想不到的害處。”
宛娘咬著下唇想了想,無言地從自己身上解下一柄長劍,拉起楊重的手,又輕又慢地把劍鞘交到了他的手裏,然後又拉起他的另一隻手,想要把那隻手引向劍柄。楊重的手微微一抽搐,宛娘立刻察覺到了什麼,輕輕翻過他的手掌,這才發現那隻手已經完全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數十道,翻起的肌肉因為失血而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這樣的一雙手怎麼還可能握得住寶劍哪?宛娘在心裏歎息了一聲,從身邊的荷包裏找出傷藥來,輕輕地替楊重抹到手掌上。
傷藥帶著種熟悉的清涼,在楊重的掌心慢慢地蕩漾開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初遇宛娘時的情景,臉上不禁微微一紅。當時的記憶清晰在他腦中浮起,那種吃驚到腦際完全一片空白的感覺幾乎很少在楊重身上出現,終其一生,也不過隻有屈指可數的寥寥幾次。惟其難得,所以印象更加深刻,楊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再也難以忘記曾經袒身相對的那張笑顏。
他盡量地克製著自己,不動聲色地沉默著,然後一點一點地把宛娘的影子從自己心底輕輕暫時抹掉。
宛娘抹完藥,發現一時找不到繃帶,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身上穿的還是那襲緊身的健舞服,沒有多餘的布料可以拿來做繃帶,而楊重身上的紫袍雖然寬大,但卻汙漬遍布,看起來髒得實在不象話。於是她想了想,伸手將束發的紫色包頭解了下來,撕做兩半,為楊重把受傷的手包紮起來。
感覺到傷口正在被仔細地包紮著,楊重突然問:“花魁大選尚未結束,宛娘怎麼不在船上,到這裏來做什麼?”
宛娘細細地打好最後一個結,把楊重的傷手拉到劍柄上扶好,沒有回答楊重的問題,隻是用她那嬌柔美好的聲音委婉地道:“你拿著這把劍,在這裏等我,我要到留守府裏去一下。”
楊重微微側過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問:“去留守府為什麼不走正門?”
宛娘抬眼向留守府的後門望去,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姐夫,我們都是修道的人,你明知道我是要到那裏去。”
楊重點了點頭,斂去了方才臉上顯出的一絲茫然之色,沉聲道:“宛娘明知那是一個幻境也要去闖,想必對境術也有些了解吧。你知道這是誰結的幻境嗎?這樣闖進去簡直無異於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