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篇 第三節 冰寒刃(3 / 3)

宛娘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火猊鞘,聲音又熱切了起來:“姐夫,宛娘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借助這把匕首的天然寒氣來克製你體內那種至烈至陽的功法,這簡直就是天賜的機緣啊。”

宛娘的話輕輕地撥動了楊重心底深處的某一根弦,一種令他寒毛倒立的危機感沿著脊背急速躥起。

怎麼偏偏這把寒冰匕首隻對他產生一種近乎本能般的攻擊?

莫非是怨咒……

難道這把匕首上正附著某個巫門高手對自己所下的詛咒嗎?

另一個念頭飛快地在楊重的腦際掠過。根據他對怨咒的了解,一個詛咒如果要具有這樣明確的針對性,非但需要確切地知道怨咒對象的生辰時刻,而且往往更需要以某些對方時常帶在身邊的東西作為術引,甚至於這把匕首本身都需要被放在那人經常出入的地方潛藏一段時間。

能做到這些的,無一不是他身邊至親至近的人。

他的心無力地沉了下去,片刻後才淡淡地說:“不必了,我的傷我自己知道,暫時還死不了的。”

宛娘感覺到楊重身上傳來一種決絕的氣息,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抿著嘴從懷中取出了一支短哨塞到楊重手裏。金屬製成的哨子上還帶著宛娘身上的體溫,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了楊重的鼻翼。宛娘低聲道:“姐夫,等我進去以後你就吹響這個哨子,一長兩短,很快就會有人趕來接應你的。”

楊重的心神一下子被拉回到眼前。他把哨子使勁地在手心裏捏了一捏,一麵反手交還給宛娘,一麵搖頭道:“不必,我跟你一起去。”

宛娘吃驚地道:“可是,你的傷……”

楊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笑了笑。他的笑容雖然依舊是那種招牌式的溫和恬淡,但宛娘卻不知道為什麼沒由來的覺得心裏一冷。更讓宛娘吃驚的是,楊重笑了笑之後,就開始自顧自地忙碌起來。他在身上四處翻找了一遍,從腰帶上解下了一枚刻著狴犴神獸形象的玉佩,然後又把宛娘的長劍抽出來,用劍在衣袍的前擺內側割下了一幅襯裏,撕扯成寬寬的條狀。做完這些,楊重轉向宛娘的方向仰起臉,問:“剛才那傷藥還有嗎?”

宛娘把荷包裏的傷藥全都拿了出來,交到楊重手上。他把準備好的東西依此放在身前的地上,又把解下的玉佩含到口中,然後舉起長劍,倒轉劍鋒對準他自己的胸口。

在宛娘的驚呼聲中,楊重很快地向自己胸前刺了兩劍,劍劍都深入肌肉寸餘,卻隻有少量的鮮血從傷口中湧出。

刺下第一劍的時候,楊重眼前一黑,幾乎就此痛昏過去,牙齒結結實實地咬在了含在口中的玉佩上,尺床被這狠狠的一撞之力衝擊得湧出血來,滿嘴都是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手中的劍動得越來越慢,牙齒和碧玉之間的磨擦聲卻越來越刺耳,終於“啪嗒”一聲,堅硬的碧玉在楊重的嘴裏斷成了幾片。他把含血的破碎玉片吐在地上,最後補了一劍,用法公親傳的截脈法把傷口周圍的筋脈流動盡數斷絕,然後橫過劍鋒,在胸前墳起的青紫傷痕上切割起來。

長劍的側鋒並不鋒利,由於沒有揮舞的劍勢,來回拉鋸著的劍鋒隻在肌膚上留下一道道慘白的鈍口。楊重覺得手臂一陣酸軟,深深吸了口氣,改用那隻被宛娘包紮起來的傷手抵住劍身,用力向胸口的傷痕壓了下去。一股紫黑色的血順著劍鋒緩緩地溢了出來,然後更多的血在他的胸膛上淌落。

瘀血流盡的時候,楊重幾乎已經舉不起手來了。五指一鬆,長劍也從他的手中滑落。

宛娘回過神來,默默地按住他顫抖著伸向傷藥的手,從地上撿起藥和布,開始輕輕地替楊重處理狼藉的傷處。

楊重深深地呼吸著,疼痛的感覺沒有了,筋脈的流轉也消失了,全身隻剩下一種巨大的空虛。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濡濕的鬢角像是在水中浸泡過一樣,冷汗一道道地彙聚起來,在頜下稀稀落落地滴落。

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體裏散去了,隨之而去的,還有他所熟悉的那些力量和靈巧。但是現在,他至少已經可以扶著宛娘的肩頭自己慢慢地站起來了,然後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腳下有些踉蹌。

宛娘攙扶著他的手臂,像是攙扶著一個遲暮的老人。

楊重又邁出了一步,這一次,虛浮的感覺明顯得好了許多,身體漸漸開始適應這種以常人的姿態行走的方式。

然後他轉向記憶中境門的方向,最後向身邊的宛娘問了一句:“宛娘,你確定還是要去嗎?”

宛娘低低地應了聲:“是。”

楊重揚起嘴角輕輕一笑,道:“那就去吧。”

留守府的後門看上去一如往常。

楊重和宛娘的背影消失在境門之中。

紅漆門後的婆娑樹影晃動著,很快又恢複了常態,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火道人本已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又在漸漸變小,這一次,連月白色的道袍也轉眼融化,變作一灘黑黃色的液體,緩緩地滲入黃土硬地之中。土行者的屍體和衣衫正在散作塵土,在朔風的吹拂下,飛旋起來,飄向了遠方。

長街上響起馬蹄聲。

但在馬上的騎士到來之前,長街已經一切如初,就連最後的一點痕跡都已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