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脖子發紅,嘴唇烏紫的女鬼你們注意沒?”

“是啊是啊,剛才大堂之中,我還見一麵容浮腫的鬼呢。”

孩子就是孩子,陸亦軒和司馬隆聽說馬上有大餐,便很快忘記了剛才屍肉帶來的不適,見牛德皋說得熱鬧,七嘴八舌地也加入進來。

嚴錫爵見他們大驚小怪,也咧嘴笑了,說:“這下又該你們長學問了。人死時之樣貌,便是其做鬼的樣貌。你們明白亡者下葬之時,為何要請人細細裝飾一番了吧?那個小二,大概是得癆病而死;那個浮腫之鬼,很可能是溺死數日,泡得漲了才被人發現;那個嘴唇烏紫的女鬼,脖子有紅印,定是縊死的。至於這望鄉樓老板,我以前聽說過,身世也是淒慘,他是經商路上被歹人殺死,當時正值盛夏,待路人發現,屍身已經腐爛得麵目全非,家人高價雇人給他化妝,最後在臉上上了寸把厚的白粉,才算遮蓋住。”

又說:“所以,從鬼物的樣貌上,多多少少也可以判斷出,它們是橫死、病死還是老死。唉,很多鬼物也是命苦之人。”

聽嚴錫爵這麼一說,大家再也笑不出來,正好酒菜上來,眾人低頭進餐。嚴錫爵見大家吃得香,沒敢告訴大家剛才那三等飯食是什麼意思。

窮鬼吃泥巴,富鬼吃香燭,貴鬼吃貢品。這三等飯食,價格逐級升高。其實鬼市的吃食,都不太適合活人,但既然來此,那就隻能將就吃貢品了,因為隻有這些刀頭肉、燒雞、豆腐、貢果之類,還能勉強入活人之口。不過這望鄉樓的廚子確實名不虛傳,把這些貢品加工加工,味道還真是不凡。

眾人吃喝正酣,突然隔壁雅間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聽到“喀喇”

一聲,“君莫愁”與隔壁之間的木板牆被一股強力撞破。陸亦軒聞聲抬頭,大驚之下,隻見一道紅光,迎麵激射而來……

欽天監,密室。

原來,這黑漆盒中裝的全是劍。每隻盒子插四柄,總共一十二柄。

這些劍,雖長短不一,樣式各異,但均是森氣逼人,隱隱能聽到盒中有嗡嗡響聲,想必是寶劍共鳴之效。

高守謙識得其中一柄劍,此乃上次護衛武宗皇帝親征時,指揮使江玉和大人所配龍吟劍。相傳此劍為東周之時王氏的始祖--王子喬所有。王子喬貴為周太子,同時又精通陰陽之術,能預卜吉凶,加之性格又狂放不群,因此在人們心中神秘至極,都認為他是神仙之體。王子喬死後,葬在周室皇陵。春秋戰國時,有人盜挖王子喬之墓,挖開以後,未見棺槨,隻見一柄寶劍懸於墓室正中。盜墓人壯膽取下寶劍,隻聽其發出龍吟虎嘯之聲。盜墓人知為寶物,高興異常,將其帶回家中,欲改日賣出高價。誰知,第二天天明,鄰裏發現這盜墓人一家五口皆身首異處。最為詭異的是,屍體脖頸斷口之處平整之極,且無絲毫血痕。眾人皆說這盜墓人報應不爽,自作自受。而這龍吟寶劍,卻無人再知去向,至於它如何到了孝陵衛手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僅這柄龍吟劍,便是天下難覓之寶器,再看其他一十一柄劍,沒有一柄的氣勢輸於這龍吟,想必都非尋常之物。

陸子淵挨個撫摸著劍柄,說:“漢高祖斬白蛇所用斬蛇劍,太子晉之龍吟劍,許遜的許旌陽劍和萬仞劍,昆吾山上的掩日、斷水、轉魄、懸翦、驚鯢、滅魂、卻邪、真剛八劍。除幹將莫邪、越王佩劍以外,天下法家術士之名劍,幾乎聚齊矣!”

高守謙於孝陵衛多年,現又為欽天監監正,各類傳世神器見過無數,但今日,他卻如四歲孩童入了點心店,眼花繚亂,不知從何看起。

剛才陸子淵所說劍名,他在陽明院受訓時聽經長說過,知道它們均是曠世奇珍,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些傳說中的物事,居然都為孝陵衛所有。

這龍吟劍自不必說。斬蛇劍乃高祖所用,大漢王朝鎮國之寶。晉惠帝元康三年,京都庫房失火,人多手雜,斬蛇劍不知去向。

而這許旌陽劍和萬仞劍,也有一段頗為傳奇的故事。相傳西晉末年,旌陽縣令叫許遜,許遜當官之前便已得道,修為了得,手裏一把萬仞劍,斬妖除魔無數,深得百姓愛戴。一日,江中出一巨蛟,興妖作怪,許遜提劍入水與之搏鬥,三日三夜,巨蛟被斬,但許遜也再未上岸。後來,人們結網打撈,撈得一塊石頭,這石頭能發出鳴響。眾人怪異,便將石頭敲開,發現內有一雙寶劍,一柄銘有“許旌陽”,一柄銘有“萬仞”。大家明白是許遜所化,於是將這對寶劍供奉起來,經年累月,香火不斷。唐代安史之亂,旌陽縣遭受兵難,這雙寶劍便告失蹤。

再說這昆吾山八劍,乃是越王勾踐所鑄。昆吾神山上埋有一種罕有的赤金丹礦,因為此礦,山上草木堅韌而鋒利,土質剛硬而精沉,甚至連溪流都是赤色。勾踐為圖大業,盡遣兵士開挖礦藏,能工巧匠以赤金丹礦,再集天地精氣,煉鑄成了九柄名劍。一柄作為勾踐佩劍,其他八柄則交給八位將軍,助勾踐一舉滅吳。勾踐此人,能同患難但不能同富貴,見霸業已成,逼走範蠡,殺死文種,盡除功臣。八位將軍死的死、逃的逃,八柄名劍從此流落民間。

這些寶劍,即使得道高人,窮其一生也難見著其中之一。而今,這些傳說中的名劍,居然都擺在高守謙麵前,不說使用,單是看看,他已覺得是三生有幸。

陸子淵隨手抽出一把。高守謙見此劍通身飾滿菱形紋,雖比普通長劍短去一半,但看其劍鋒如紙,應該是以鋒利見長。陸子淵大喝一聲:

“小心!”手中之劍已向桌上的青花茶壺平削而去。高守謙眼前一花,未等看清,陸子淵已收劍在手,再看那青花茶壺,好像與剛才並無二致。沈煉喊了一聲好,讚道:“大人好俊的身手!”

陸子淵不動聲色,衝高守謙一抬下巴:“守謙,倒杯茶看看。”

高守謙想也沒想,抓起茶壺提手準備上茶。這壺乃一青花大壺,裝滿水後,頗為吃重,高守謙這一抓,手中帶了勁道。誰知他一提之下,竟覺手中一空,壺中茶水,頃刻湧出。他定睛一看,隻見手中隻提著半截茶壺,而另半截還在桌上,半壺茶水,灑了一桌,原來這茶壺已被攔腰齊齊截斷。再看磁口斷處,細滑均勻,如同打磨過一般。高守謙大駭,這青花茶壺隻是尋常物事,若想擊破它,不說一萬,也有千種方法,但像今日這般,將它砍削兩半,裏麵的茶水卻一滴不漏,還真是聞所未聞。加之那斷口如此平整光滑,哪裏是人間之物所能做到。

沈煉撫掌大笑道:“好個‘真剛’!好個‘真剛’!”

高守謙方才明白,這柄劍乃是昆吾山八劍之中的真剛劍,傳說此劍之鋒利,天下無敵,切玉斷金,如刻削土木。從今日這情形看來,這傳說竟還稍顯謙虛了。

陸子淵看看高守謙,道:“守謙,名不虛傳吧?我們就用這十二柄法器布陣。”

高守謙用力點點頭,自見到這些名劍,他便已猜出指揮大人用意。

布六丁六甲陣,需用百年級別的法器點陣眼,欽天監庫房裏百年的法印、桃劍、金鈴等,並不占少數,隨時可以取用。六丁六甲陣的陣形本身就已是玄妙,再加百年法器點陣,幾乎是堅不可摧,任何鬼魅精怪,都奈其不得。

即便如此,看來指揮大人還不放心,居然帶來這十二柄寶劍點陣。

適才真剛劍小試鋒芒便如此驚世駭俗,想必其他十一把也不輸於此。此陣若成,恐怕就算鬼門大開,吞沒陽世,皇上安危也定可確保無虞。

高守謙想著,竟覺有些興奮,他急不可待的想看到這罕有之陣的布列,何況自己還有幸參與其中。

望鄉樓。

嚴錫爵麵對陸亦軒而坐,聽到後麵木牆破碎,緊接著便覺一股勁風撲向腦後。

嚴錫爵反應奇快,腦袋一側,右手順勢向左抓出。他知道,如果不阻住這物事,縱使自己躲閃過去,也必會傷了對麵的陸亦軒。

因事發突然,又救徒心切,嚴錫爵這一抓,用上了十成功力。就在快要觸到那道紅光的刹那,嚴錫爵感到手心灼熱不堪,如同抓到一個燒紅的烙鐵。劇痛之下,竟然鬆手。就這略一遲疑,紅光已到陸亦軒眼前,看這來勢,陸亦軒非當場腦漿迸裂不可。

嚴錫爵心中大叫不好,其他人已嚇得緊閉雙眼。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嘭”的一聲,那紅光突然在空中爆裂開來,由一道紅光變成一團紅霧。這紅霧驟然減速,竟定定地懸停在陸亦軒的麵前。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啪”的一聲,這紅霧又收成一束,輕輕地落到陸亦軒懷中。

陸亦軒瞬間之中經曆生死之劫,人已完全傻掉,雙眼發直,抱著懷裏那個物事呆若木雞。嚴錫爵還算清醒,搶上一步,抓起剛剛飛來的那東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紅色紙傘!

嚴錫爵拿起紅紙傘,左右端詳。未等看出端倪,突然“哐當”一聲,“君莫愁”的木門被大力踢開。三個凶神惡煞的鬼物一擁而入,領頭的那個虎背熊腰、滿臉虯髯,一進門便大喝:“哪個王八羔子?敢盜大爺寶物!”

怪事一樁接一樁,嚴錫爵不禁詫異,這又是哪來的一路人馬?便一拱手道:“幾位兄弟,為何說我等盜你寶物?”

三鬼之中一個方臉鬼物突然眼前一亮,指著嚴錫爵手中的紅紙傘道:“大哥,果然是叫這幫王八蛋施妖術攝了去!”

嚴錫爵這才明白,剛才隔壁雅間的驚呼聲就是它們三鬼發出。他心裏不禁怒道:好啊,無端端發暗器傷人,還倒打一耙,說是我等偷它寶物,真是茅坑裏打燈籠--找死(屎)!

別看嚴錫爵平時吵吵嚷嚷,但他氣惱之極時,反而不動聲色。他把紅紙傘放在桌麵上,道:“哦?原來是幾位爺台之物,理應奉還。”

那領頭的虯髯鬼見他認慫,便走到桌前來取,嘴裏還罵罵咧咧。

誰知它剛到桌旁,眼前一花,嚴錫爵已飛身上桌,一腳踢出,正中虯髯鬼的麵門。孝陵衛所用官靴,不同於普通鞋靴,底部加襯桃木片,專做踢鬼之用。嚴錫爵心中氣惱,這一腳下去,用了大力,直踢得那虯髯鬼腦袋連轉兩圈,直接反轉過來,後腦向前,臉朝後。

這虯髯鬼生前在鏢局當武師,身上頗有些功夫,當年也是號響當當的人物,打遍周邊府鎮無敵手,號稱“打通天”。隻是後來因貪酒誤事,才被仇家下毒殺死。它挨此一擊,劇痛難當,知對方不好對付,自己如若是活人,早已頸骨斷裂而死。不過它畢竟已經成鬼,尋常招數無法置其於死地,於是膽子又比做人之時大了幾分。再看到麵前這人一臉文弱,加上又帶了四個孩子,想自己剛才定是太過輕敵,方才中了突襲。

思定之後,它向後一縱身,躍回剛才兩鬼之中,一運氣,用手將頭扳正,然後雙手伸出,一左一右,搭在兩鬼肩頭。口中大喝一聲,這兩鬼登時蔫了下去,像被抽了氣一般。兩鬼本也不瘦,經它這麼一弄,居然變成兩條麻稈。而再看這虯髯鬼的雙手,手掌已比剛才大出三倍不止,胳膊也粗了一圈。

郭丹鶴等人哪見過如此陣仗,驚得說不出話來。嚴錫爵見多識廣,知這功夫為“鬼奪魂”,乃是借其他鬼物身上陰氣來壯自己鬼力。眼前這虯髯鬼的功夫隻是雕蟲小技而已,嚴錫爵還曾見過有鬼物能生吞多鬼,數倍提升力量。

這虯髯鬼吸完陰氣,也不廢話,提起雙拳向嚴錫爵撲來。拳風所至,眾人隻覺得寒氣襲人,這陰風比剛才卻是大了不少。“嘩啦”一聲,嚴錫爵立足的桌子被擊得粉碎。

嚴錫爵飄然落地,但他並不出招,反而步步後退。虯髯鬼見他避讓,想他定是怕了,於是連連攻擊。轉眼七八招使出,一招快似一招,呼呼拳風將嚴錫爵的衣襟吹得鼓蕩,但卻絲毫傷他不得。

正在這時,虯髯鬼突聽身後“咦”的一聲,心中一驚,料是有對方的幫手從後偷襲。便左拳虛晃,一個反錘手,反身向聲音發出之處擊出右拳。因它忌諱被兩麵夾擊,這一拳傾盡平生所學,務必求得一擊解決後患。

剛才這聲乃是郭丹鶴發出,她倒不是想偷襲這虯髯鬼,隻是這鬼物所使招數,令她覺得分外眼熟,她心下疑惑,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未想卻招來這虯髯鬼的殺手。

這一拳,憑郭丹鶴的修為,那是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了。

嚴錫爵連連避讓,並不是害怕這鬼,反倒是覺得它與自己相差太遠,躲它幾招,想看清它的路數罷了。隻見它招數工整、出拳紮實,收放之間隱隱有少林六合拳的影子,但又遠不如六合拳精妙,一時竟看不出它的來路。正欲再看幾招,誰知它突然調轉方向,對郭丹鶴下了殺招。

由於虯髯鬼離郭丹鶴太近,搶步上前已然來不及。隻見嚴錫爵縱身提氣,一個旱地拔蔥,平地躍起,在空中翻了個筋鬥,雙腳朝天,雙手朝下,死死抓住虯髯鬼的雙肩,腰板順勢向後,身體直落,又變回雙腳著地,生生地將虯髯鬼舉在手裏。這虯髯鬼感覺身體猛然一輕,失了著力,被嚴錫爵抓住,再也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