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勤對母愛的描述特別生動而深刻,尤其是《早年》與《捉迷藏》二詩,讀來令人心弦震蕩。她的內心有一方水土,不時牽引起童年美好的(有時也是酸楚的)記憶。讀《早年》一詩時,我會不經意地把她幻想成一位在新疆草原,帶著花帽、扭著脖子在大風中曼妙起舞的維吾爾少女。至於她穿著“讓雲胖胖地鑲著邊的,紫花苜蓿的衣裳”則是她早年苦難歲月中詩化了的人生。
其實在這首詩中,作者已把一位溫馨而又令人鼻酸的母親形象,化成了一個含有普世意義的象征,不論在荒煙萬裏的塞外草原,或在阡陌縱橫的江南農村,母親的形象都會清晰地在我們眼前顯現,同時耳邊也隨即響起呼兒回家的“一排聲浪/滾過草尖”,可是母親早已亡故,這聲聲的呼喚,終成絕唱,且化為一縷炊煙遠遠飄去了天際。
汪文勤寫母親著墨最淡而又刻劃最深的一首詩當屬《捉迷藏》。她用了一個很俚俗的童稚標題,卻調動了一些語字平實卻十分鮮活的意象,整首詩看來像一首語義淺白的童詩,似乎是信手拈來,卻有著由詩性張力維係的嚴謹結構,最後一節尤為精采,詩人輕描淡寫地把富於戲劇性的情結提升為一個無言而淒楚的幽遠境界。
她說著
又把臉埋進風裏
這結尾兩行極為高明,以四兩撥千斤的技巧,很瀟灑地完成了一個沉重的主題的呈現,由此可見汪文勤詩歌藝術另一側麵的魅力。
二〇〇年十二月八日台北
詩?人
曹永正
一
文勤寫詩,還未成年就已成名。
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可不容易。
有次與台灣詩人瘂弦遊新疆,說起那段日子,瘂公道:“我們也有個‘創世紀’年代,白天黑夜隻琢磨一件事,一個好句子出來,詩還沒寫完,就傳開了。”
洛夫先生也說過:“有時候,是詩在寫人還是人在寫詩搞不清楚。”
懷念一個時代,就是懷念自己的所在。
八十年代,在中國,詩是沸騰的民願,是文憑和名片,是才華和王冠。當然,詩,還是敲門磚。新疆天山深處有一位牧羊人,因為在《人民日報》上發了八行小詩,被調入了國家機關,當了幹部,吃上皇糧,一時傳為美談。
那年月,詩,成了逃生的出口。
詩國大開普渡之門,萬眾一心,沿著詩行,去找詩意的生活。
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找丟了。
還有些人,沿著出口,找到的卻是槍口。
以言定罪的時代,因為詩,有“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功能,成了“朦朧”的私信。詩是密碼,是手語,是不需翻譯的雅言,是不必猜穿的謎底。
“誰在世上某處死?
無端端在世上某處死,
在望著我……”
誰在寫詩?有夢的人;為什麼以詩築夢?
因為可以在夢裏做自由的自己,即使被追捕,驚醒時還在床上。
那麼,今天,誰在寫詩?
讀詩的人。
二
可以放聲大笑了。可以口無遮攔了。可以自謀職業了。可以去別國串門兒了。可以開壇布道了。
風雲帳下,食客三千的詩去哪兒了?
詩回國了。
每當詩群們造訪這個星球時,都帶著恩典。
布施之後,太累太睏太傷感,詩群們離世時曾發誓:永不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