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何老頭的遊街已經索然無味,花街人已經沒什麼興趣,也就是溜一眼,今天不一樣了,溜完一眼溜第二眼再溜第三眼,三三兩兩又圍成了一大圈。何老頭戴著禮帽遊街了,大夥兒覺得怪兮兮的。在平常,何老頭的禮帽在花街一直是正大莊嚴的,那是知識、文化,是個一看就讓人肅然起敬的東西;現在它和一前一後的兩張大紙牌在一起,紙牌子上又是那樣的內容,兩個弄一起就有點不對勁兒。別扭在哪裏,說不好,反正意味深長。所以溜完一眼就站住了,接著看。打鼓敲鑼的受到鼓舞,空前賣力,劉半夜的兩個兒子也挺起腰杆,收起前兩次的鬆散,像當兵的一樣哢喳哢喳走起路來。朗誦的三個小孩也是新的,聲音脆得像水蘿卜,節奏鮮明。
不管怎麼說,這是相當成功的遊街,起碼在場麵上是。我也一直溜了下去,一邊後悔沒按何老頭說的替他保存禮帽,一邊又舍不得走。戴禮帽遊街真是有點意思。
快到中午,遊街的隊伍走到大隊部門口,韭菜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上來就踹劉半夜的兩個兒子,一人一腳。劉半夜的兩個兒子沒提防,趕快撒了手去擋韭菜,韭菜又哭又叫,罵他們的爹媽,也就是劉半夜和他老婆沒屁眼。劉半夜的兩個兒子急了,一個揪頭發,一個拽衣服,要把韭菜哄走。韭菜逮著誰抓誰,逮著誰咬誰,何老頭讓她停下也不聽,一口咬住了劉半夜大兒子的胳膊,疼得他齜牙咧嘴,等她鬆開口,劉半夜大兒子的胳膊已經鮮血淋漓。
韭菜說:“讓你押我爸!讓你押我爸!”
劉半夜的二兒子一腳把韭菜踹到人群裏,幸好很多人接應才沒摔倒。鑼鼓聲停了,兩個人握著鑼槌鼓槌躲到一邊,三個小孩被嚇哭了兩個。有人鬧起哄來,劉半夜的兩個兒子氣急敗壞要追著韭菜打,架勢都擺了,這時候吳天野從大隊部出來,喝了一聲,劉半夜的兩個兒子就不敢動了。
遊街因此草草收了場。韭菜想把何老頭拽回家,被別人拉住了,又是一陣蹦跳和叫罵。
繡球和小狗都沒了,遊街也沒了,找不到事幹,午覺又睡不著,我一個人丟了魂似的在花街上遊蕩。遊蕩也沒意思,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忙,就我一個閑人。轉了大半個下午,還是去了石碼頭看沉禾撈東西。沉禾是撈出甜頭了,見什麼撈什麼,撈到好東西私下裏就賣給別人。大家就開玩笑,說沉禾即使發不了財,撈個好看媳婦應該不成問題。
正看沉禾撈上來一把竹椅子,滿桌跑過來找我,把我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說,到處找我,總算逮著了。
“幹嗎?”
“大米有請。”
“我一會兒有事。”
“你最好還是去,”滿桌一臉壞笑地說,“我們都知道誰是小偷。”
“什麼小偷?”
“從大米家偷禮帽啊。”
“找我有事?”我挺不住了。
“去了就知道了。”
滿桌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一路向南。遠遠看見了那片墳地,我有點怕了,磨磨蹭蹭不願再走。
“走啊,”滿桌說。
“到底什麼事?”
“放心,絕對是好事,”滿桌又是一臉壞笑。“大米想跟你交朋友呢。”
“交朋友在花街就行,跑這麼遠幹嗎?”
“花街上不方便嘛。走吧。”
進了墳地,滿桌右手拇指和食指插進嘴裏吹了一聲口哨,東南邊也響起一聲口哨。滿桌說,那邊。我就跟著他到了那邊。
大米和三萬坐在兩個墳頭上,何老頭的禮帽竟然到了三萬手裏。大米對我笑笑,用他生鐵似的好聽的聲音說:“來啦?”我點點頭。三萬對著我轉起禮帽,說:“這個還認識吧?又到了我們手裏了。”我沒說話,臉上開始發熱。
“帽子給我!”我突然聽到韭菜的聲音,扭過頭看見她的一隻胳膊被歪頭大年抓著。韭菜上衣最上麵的兩個扣子散開,褲子沒了,隻穿著內褲,兩條豐潤白嫩的長腿露在外麵。
“隻要你聽話,帽子一定會給你的。”三萬說。
“你們想幹什麼?”
“不是‘你們’,是‘我們’。”歪頭大年說,“咱們有福同享。你來了,就有你一份。”
“不關我的事,”我轉身就跑。
“別讓他跑了!”三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