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在我坐像的車裏,須於座壇前放置一盞明燈,我的屍柩安放於氈車之內,將七粒米與少許淨水放在我口中,你們在兩側肅步護衛。隻要如此行軍,哪怕歸程有千裏之遙,也可確保軍中一如往常,平安無事。”
孔明又詳細授予退兵時的路線與陣法,最後殷切叮囑道:“該說的我已說完,望你們精誠團結,為報效國家各自恪盡職守。”
諸將聽罷痛哭流涕,發誓絕不違背孔明的遺囑。
傍晚時分,孔明又一次昏厥過去,醫師以濕巾潤拭其嘴唇,才讓他漸漸恢複神智。隻見他微微張開眼睛,指著窗外北鬥星中的一顆,喃喃說道:“你們看,那顆閃閃發亮的將星,便是我的星宿,它在發出熄滅前的最後光芒。看啊,它不久便要墜落了……”
話剛說完,孔明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蠟,隻有雙眼閉上後那兩道睫毛,顯得比平日更為濃黑。
狂風吹過,北鬥星被掩在一片慘雲背後,剛才燦爛的星光不見了,窗外一片黑暗,隻聽得到淒厲的風聲。
* * *
《三國誌通俗演義》原著對於孔明逝世前後的描寫極為細膩,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對孔明這一曠世奇才的死亡,從各種角度進行了詩化謳歌。
中國某種認為生命不死的觀念,與此後日本詩歌中感傷的生死觀,有著相當大的差異。諸葛孔明死後,在當時來說,無論是蜀人還是敵國的魏人,都為這一偉大奇才的離世感到震撼,連《三國誌通俗演義》原著作者似乎都不忍讓他就此死去,這種情懷在《三國誌通俗演義》中隨處可見。
例如,原著中有這樣一段內容:孔明最後仰望北鬥,指著自己的星宿,說完自己將要死去之後,本已昏厥過去,但當他一聽到敕使李福已從成都來到五丈原的消息,竟然又睜開眼睛,與他進行了許多對話。這種不合情理的描寫,自然是原著作者對他偏愛的產物,然而閱讀這段內容,對於理解中國的民族心理不無裨益,因為他們一千七百年來都熱愛孔明其人,熱愛《三國誌通俗演義》這本書,並將此書一直流傳到了今天。現將這段不合情理的內容照錄如下:
……聽說敕使來了,孔明又睜開眼睛,望著李福說道:“我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
後來聽李福問他:“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
他答道:“我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琬其宜也。”
李福又問道:“蔣琬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回答:“費禕可繼之。”
李福接著追問:“費禕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再也沒有回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
時為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各種史書與演義小說對於孔明的描述大不相同,唯有對他的忌日與壽數極為一致。人活到五十餘歲,或許已不能稱之為短壽,但對於孔明這樣的人物而言,卻不能不使人對其逝去有過早夭折之感。
對蜀國來說,他的死不僅使蜀軍無功返回故土,也使此後的蜀國不得不改變以往的國策。對個人而言,他的離去對某些人更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蜀國的長水校尉廖立一貫恃才自傲,曾頻頻對同僚放言聲稱:“我不得孔明重用,是因為他有眼無珠,無知人之明。”
其實孔明將其貶到汶山這個窮鄉僻壤去,是因為他過於自負蠻橫,孔明是要他在那裏撫躬自問,修養德行。
廖立一聽到孔明的死訊,立刻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仰天嗟歎道:“我將終老於此,再無出頭之日了!”
還有那位被流放到梓潼郡的李嚴,他聽到孔明辭世的消息,也失望地說道:“隻要孔明在世,終有一日會將我召回成都;他如今既已成為故人,我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李嚴感到已無東山再起之日,不覺積鬱成疾,過不多久,也一命嗚呼了。
孔明辭世以後,天地似乎也顯得比以往寂寥,蜀軍營中更是令人感到天愁地悲,日月星辰仿佛也變得黯淡無光。
言歸正傳,卻說薑維、楊儀遵從孔明遺命,秘不發喪,對外封鎖孔明死訊,並令各營暗中準備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