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慌，其實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頭居然已經先點下去了。真是不要臉。
平時寫點什麼嗎？
我又點點頭。
方朵朵的爸爸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說，噢，真熱愛文學呀？我們家朵朵可是糟透了，對文學一肚子的意見，怎麼也瞧不上眼。我連忙站起來，鼓足勇氣想修正一下。可是方朵朵的爸爸卻說，你叫什麼名字？你什麼時候把文章拿來給我看看兒。
方朵朵聽說我熱愛文學，差點牙齒都笑掉了。她說，哎呀，有沒搞錯呀，都什麼時代了，還熱愛文學，酸死了！
方朵朵的爸爸馬上對此進行了嚴肅批評，他說，朵朵就是愛胡說八道兒，人家許大力同學有這個愛好兒，說不定也有這個才華兒，你自己沒遺傳好我的基因，也不要打擊別人的積極性與創造性嘛。許大力同學，下回你把文章讓朵朵帶回來我看一看。
那天我特別尷尬，羞死人了。但是，也就在那天，我突然發現有個欲望它活了，那個欲望原先像位武林高人般不動聲色地潛伏在腹腔深處，眨眼間電閃雷鳴寶劍出鞘寶馬脫僵，頓時就把我搗鼓得心神不寧。反正話已經說出去了，好歹得拿一兩篇呈上不是，否則不就成了騙子？所以我猛寫了幾天，寫出一個兩千字左右的散文。其實心裏沒底，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散文。周末時方朵朵把它帶回家去了。過兩天來校，方朵朵的表情有點古怪，她拇指和食指支住下巴，圍著我轉了兩圈，說，呀，看不出來嘛，許大力，我爸說你語言棒極了，感覺好極了，我還不信，看了一遍，呀，你還真的有那麼點小才華哩。
我不敢相信方朵朵的話，以為她在逗我開心哩。可是過幾天，散文在《北京晚報》副刊上登出來了。都跟做夢似的啊。方朵朵的爸爸真是好人，好得跟雷鋒同誌似的，他自作主張幫我把文章給了報社，展現出一股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的真誠。我說，朵朵兒，該怎麼謝謝你爸爸呢？方朵朵眉毛一挑，哼了一聲。我以為她不高興了，誰知轉個身她突然笑起，笑得整張臉紅霞滿天。這下子我看明白了，方朵朵對文學未必真蔑視，她隻是從小在那些作家堆中長大，沒有神秘感與神聖感，而且沒有認同感，覺得那都是她父輩們玩的遊戲。突然間她的同學，她身邊的同代人也拿起筆當刀槍，還是令她十分喜悅的。
我哥哥狗蛋打來電話時，我跟他說起這事，我說報上登我文章了。狗蛋在電話那一頭沉默了很久，好像有點怕聽錯了，然後他聲嘶力竭地叫起來：把那天報紙全給我買下來！我已經過了那個衝動勁，顯得比較冷靜。我說，買不了，《北京晚報》我估計說少了每天也發行大十幾萬份吧。狗蛋說，十幾萬份就十幾萬份，十幾萬都把它買下來！我知道這不現實，就對他循循善誘耐心開導，說出來的話都有點語重心長了。我說，天下的事並不是想做就做得成的，就好比天下的錢，也不是想掙多少就掙多少的。
狗蛋打斷我，狗蛋說，誰說錢不能掙多少就掙多少，我告訴你，我就是想掙多少錢就能掙多少錢。
我當時想狗蛋有些高興得昏了頭，狗蛋有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