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朵朵問,許大力你怎麼瘦成這樣?
方朵朵問,許大力你怎麼老臭著一張臉?
方朵朵又說,許大力你怎麼不請吃飯了?
以前我的確一見方朵朵就笑,沒辦法不笑,因為這個女孩子盡管不特別漂亮,但眉眼間有一股子把人心一揪一揪的明媚,總之挺合我胃口,讓我每一個毛孔都極其舒暢地大張。我跟狗蛋畢竟是一母所生,有些基因還是相近的,不過,我對女色的愛好比狗蛋單一,我隻愛方朵朵。口袋裏一有錢,一有了狗蛋給的那張銀聯卡,我的情竇就隨之慢慢打開,滿腦子充滿了對方朵朵的美好向往。為了逗她開心,我還想方設法以各種名目請她吃飯,多高檔的店都敢進,多貴的菜都敢點。真是不好意思,原來我讓方朵朵吃的飯竟都是髒錢買的單,臉麵丟盡了。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跟方朵朵說。方朵朵看出我有心事,但她打死也想不到出的是這樣的事。她說,許大力你看上去像失戀的樣子,許大力許大力你這樣子很醜哩。我把頭一扭,我走了。方朵朵在後麵委屈地大聲叫道:許大力!
我沒理她。我走得很急。
方朵朵沒法明白現在我心裏駝著多大一個重量,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李很響讓我打電話給狗蛋,郭金林讓我打電話給狗蛋。李很響說,讓他三天之內投案,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這回他肯定跑不了了,跑到天邊都要把他逮住。
我找出狗蛋留給我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我說喂!狗蛋說,喂!然後好半天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嗓子好像被什麼硬物塞住了,又澀又痛,都快呼吸不了。還是狗蛋能說,狗蛋可能以為他做下的事還神不知鬼不覺吧,他樂嗬嗬地說,狗不理,他媽的狗不理,你也有給我打電話的一天。我說,狗蛋,你都被人錄相了你還不知道。狗蛋頓了片刻,笑起,說,哈哈,大意了,這回大意了,哈哈哈哈。堵在嗓子上的那個硬物突然軟化了,化成一股氣體,冒出火辣辣的煙。我把嘴一張,它們轟然往外噴。我說,你怎麼能做下這樣的事?小偷!賊!人渣!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其實我根本不是在說,而是在吼,整個人都失控了,聲音、表情、動作全都亂成一團。我站在校外的一家偏僻小店打公用電話,對著髒兮兮的話筒把五髒六腑都吼得生痛,一隻手還在空中毫無目的地亂舞。
狗蛋沉默了一會,一小會兒,然後他還是笑。嘿嘿,嘿嘿嘿嘿。
我喘著氣,粗粗的氣息在話筒上撞擊一下,立即有一種立體聲的效果。
狗蛋說,田翠芳還不知道哩,田翠芳什麼都不知道,狗不理你都知道了。嘿嘿,狗不理你真厲害。
我說,投案去!退錢去!
狗不理說,傻瓜,投案幹什麼?退錢幹什麼?退錢不是就白勞動了?你還是學經濟的哩,大傻瓜一個。
我想狗蛋真是完了,他這麼執迷不悟隻有死路一條。我對李很響說能不能把三天的時間放寬一些。李很響馬上很警覺地問為什麼?我沒說狗蛋不打算自首與退錢,我編造了一個理由,我說手機打過了,可是關機。李很響說,狗蛋的手機號碼我們知道,狗蛋隻有在作案時才關掉手機,其餘的時間他24小時開著,但他的手機始終都隻打一個號碼,那就是你的宿舍。我點點頭,我說是的,他經常打電話到我宿舍,但他沒有跟我商量怎麼作案。李很響笑起來,他說,我們當然知道你沒參與作案,否則會對你這麼客氣嗎?我又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有理。這時郭金林走過來,坐在我對麵。
郭金林抽著煙,眼睛冷冷的盯著我。他說,你是清華的學生,多了不起!我不喜歡他的表情,也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但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我覺出他的這句話沒有敵意。郭金林長長吸了一口煙,噘著嘴,把煙往自己的鼻子上吐,小小的臉很快被煙霧罩了一層,看上去怪怪的。他說,當年高考我也報了清華。頓一下,好像猶豫該不該往下講。可是沒考上。那時我想如果能上清華,就是赤著腳走路我也要從福州走來的,可是我沒考上。每一年都有無數的人仰望著清華,望得流口水,卻無可奈何。許大力!他叫了我一聲,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他隻叫過我一次。許大力,你多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