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3)

我望著他,眼睛都不眨,我看出他臉上的冷一點點退去。

許大力,我真羨慕你啊!你能進清華真讓我羨慕。他又說。

當天晚上我又給狗蛋打手機,試圖心平氣和地跟狗蛋談一談。我先把要說的話放在肚子裏溫習了一遍,利害得失都擺列得一清二楚。可是,狗蛋把手機停掉了,話筒裏傳來的是移動小姐軟綿綿的話:對不起,您掛的手機已暫停服務。

沒有想到田翠芳來北京找我了。田翠芳一看到我,就一巴掌拍到我頭上,她說,你這個沒良心的,一走三年都見不著人影。你就知道讀書,把我嫁妝都讀掉了,你卻不理我。

我呆呆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好。田翠芳來了,她不要來添亂。我遙遠的家鄉,我偏僻的家鄉,一下子因為田翠芳的到來而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田翠芳說警察去村裏找過了,警察來過幾次,問狗蛋的事,可是,田翠芳說,我哪裏知道狗蛋的事,狗蛋一走也沒個影,我當了三年活寡婦哩,狗不理。我勸田翠芳回去,馬上回去,狗蛋的事不關她的事,狗蛋是狗蛋。田翠芳很生氣地嚷起來,她說,狗蛋怎麼不關我的事?狗蛋是我老公。我想想,覺得也對,就把狗蛋所做的事一五一十都說出來。田翠芳靜靜地聽著,她一下子安靜了,變了個人似的。

等我把一切都講完之後,田翠芳做深沉狀,皺著眉頭問我:狗不理,跟警察說是我偷的行不行?我去自首,我去替罪。我怔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換了我,是我出了事,我的妻子,如果我將來的妻子能夠是方朵朵的話,她會不會這麼舍身頂替?我沒有把握。說到底狗蛋這狗東西命還是好,挺有福的。我舔了舔嘴唇,決定把阿欣這個人說出來。我說得很慢,有點字斟句酌的樣子。的確很困難,對一個女人說起她丈夫的另一個女人,我擔心田翠芳受不了。其實我也可以不說,既然阿欣手廢了腳廢了,既然她早就離開狗蛋,我不說出來也是可以的,可是我總覺得應該說出來,說出來對田翠芳公平些。

田翠芳認真聽著,邊聽邊點頭,好像在審核著我所說內容的真實度。最後她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得很有質感。她說,狗不理啊,你不知道,阿欣現在住在我們家哩。

我以為聽錯了,馬上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田翠芳說,阿欣自己找到我們家來,說了她跟狗蛋的事,我能不讓她住下嗎?我得讓她住下,她也是狗蛋的女人哩。我還得供她吃好住好,這樣才對得起人家。

我好半天不說話,說不出話來。田翠芳又一巴掌拍到我頭上,她說,大學生,你快想辦法,你說我去自首行不行,去頂罪行不行?我一個女的進了牢人家也會對我好的。我馬上打斷她,我說,算了,你回去吧,你幫不上忙的,你兒子還在上學,那個阿欣還住在家裏,你快回去吧。

田翠芳像劉胡蘭一樣頭一昂胸一挺,她說,不行,我不回去,我要去找警察,我要說是跟狗蛋一起犯下案的,兩個人犯一個案,狗蛋的罪就減掉一半了。

我看著田翠芳,鼻子有點酸。她想得太簡單了,但她想得感人至深。我把她先安頓在近春園賓館,我說,你別忙,我去找。我的意思是我想回一趟福建,我要把狗蛋找到,讓他自首。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甚至請好假。可是,狗蛋突然又來電話了,他說,狗不理,我在北京哩,我早就來北京了,那兩個警察一來,我也跟來了。

我的哥哥狗蛋,他的手機換成了如意通卡,原來的那個號碼廢棄不用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幹什麼,他這樣子害人害己。狗蛋說,明天上午我要去找你,我們在清華西門外見麵,到時候你把警察召來,讓警察一把抓住我。我尖叫起來,我說你瘋了?這樣就不能算自首了。狗蛋嘿嘿笑起,狗蛋說,自什麼首呀,你讓他們來抓,就立了功,以後就沒你什麼事了。明天上午,十點,就這樣吧。

第二天上午下起了雪,北京今年第一場雪。剛開始雪下得有些猶猶豫豫,顏色透明,像一粒粒粗大的雨,還斷斷續續,讓人半信半疑。慢慢地,顏色就出來,地上白花花的一層,踩在上麵,嘎吱嘎吱響。十點,我帶著田翠芳一起來到清華西門外。田翠花從來沒見過雪,有一片刻她思緒飛走,驚訝了一下雪,很快又回到現實中,嘴巴抿得緊緊,洋溢著悲喜交加的表情。我告訴她要去見狗蛋,但沒有告訴她李很響、郭金林以及其他的警察都穿著便衣在附近遊蕩。我記得當時我是很斬釘截鐵地對李很響說:我哥哥要自首了,我哥哥狗蛋願意徹底低頭認罪,但他想再見我一麵,見妻子田翠芳一麵,見過之後,才能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