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艘船駛向西沙(2)(3 / 3)

老嚴說:“你們來得不是時候,不該這個季節來,你們要來就四五月份來,四五月份南海上一點風浪也沒有,海麵平靜得像一麵鏡子。”

我沒說話。我在腦子裏用力想象著平靜得像一麵鏡子似的大海。我還想象著船隻是怎樣在鏡子似的大海上麵滑動。比如說現在。比如說我們這艘船。我倒是想象出來了。但是我咧開嘴笑了。我覺得那種平靜和滑動的樣子確實有點好笑。

海軍老郭又在那裏講故事了。海軍老郭這回講的是空軍的故事。當然這個空軍是和海軍有關係的空軍,是海軍航空兵。不過海軍老郭在這方麵很固執。他根本就不承認這個空軍,雖然這個空軍的裝備一點也不比其他的空軍差。他是我見過的最固執的海軍。他也是我見過的最有榮譽感的海軍。他認為軍隊中最偉大的是海軍,其他的軍兵種不過是陪襯,有沒有都無傷大雅,如果真需要縮減軍備,那就把它們全撤掉好了,隻需要留下海軍。海軍老郭因此而熱情洋溢地寫下了許多歌頌海軍的著作。

海軍老郭這回講的是有關西沙永興島機場的故事。海軍老郭說,永興島機場剛竣工的時候,中美雙方的軍隊曾在南海上有過一場不為外界所知的較量,在那場較量中,中方的戰機編隊超低空掠過了美方的航空母艦,美方的戰機一氣之下,在尚未通航的永興島機場做了一個蹬地掠飛動作,以此算做一比一平。海軍老郭笑眯眯地講著這個故事。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白。海軍老郭的意思是,這事是沒碰上海軍,若是碰上了海軍,早一顆飛彈打下來了,還等你蹬什麼地。我們都覺得海軍老郭這個故事講得好。我們主要是覺得海軍老郭這個故事之外的那層意思講得好。我們都很興奮。我們要不是暈著船,早喊“海軍萬歲”了。

戰爭有時候像是遊戲,由一些童心猶在的男人們樂此不疲地玩著。

接下去的話題是關於南沙的。仍然由在場的軍人們慷慨激昂地說著。我是一個老百姓。我說話不管用。但我知道什麼是南沙。我知道鄭和群島、尹慶群島、雙子群島、九章群島、曾母暗沙。我知道大海龜、玳瑁、龍蝦、梅花參、鰹鳥、金鮫、紅魚、鳳尾螺、珍珠貝、麻風樹、羊角樹。我知道北宋古錢、鄭和船隊、清代瓷器、甘甜的水井。我還知道210億噸的石油貯藏,正在被別人嗜血一般肆無忌憚地掠奪著。最關鍵的是我知道它是中國的領土。

海軍老郭還講了一個老海軍的故事。這個老海軍的名字叫劉喜中,是當年西沙海戰中聲名赫赫的獵潛艇支隊支隊長,後來的中南西沙水警區首任司令員。他在退役之前曾流著淚向上級請戰。他對上麵說,南沙是寶貝,是咱們中國的寶貝,咱們不能讓它落在人家手裏!打吧,隻要讓打,我頭一個上,就是打死,就是打光一個艦隊也打!

我在一邊聽著。我那個時候有一種強烈的願意:我想當一名海軍。

船長老嚴的臉色有點陰沉,他把煙頭用力摁熄,轉過身去看著駕駛台前方的海麵,說:“快了。”

我不知道他說什麼“快了”,是西沙還是南沙。

12月27日正午12點,南運532號抵達西沙群島永興島。

我們在經過了18個小時的海上航行之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船降速緩緩駛進港口的時候,島上駐軍的儀仗隊在碼頭列隊而立。那是一群身上和眼睛裏沒有灰塵的兵,一群新鮮而又充滿了朝氣的兵,一群可以寄托信賴的兵。海風吹拂著他們的水兵飄帶,他們站在那裏,挺著胸膛,一個個麵若銅鑄。

他們是來接那80名新弟兄的。

我回船艙。

船已經不搖晃了,行走起來十分平穩,和在陸地上行走沒有什麼兩樣。但誰都知道,它不是陸地。

帶兵的軍官在過道裏威風凜凜地喊:“先讓記者和家屬孩子下!軍人排好隊最後下!”

有人蹲在船舷的過道邊,抓著欄杆,頭埋在臂彎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是那80名新士兵中的一個。

我沒停下來,走了過去。我知道他暈得厲害,像死過了一次。我猜想他是一個陸地的兒子,是頭一回經曆大海。我想這沒什麼關係,他會活過來的,他還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站穩。因為他是一名海軍。

我現在還不是海軍。

我得回去收拾東西。

我的行程還沒結束。

我還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