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月夜的夢3(1 / 3)

胡友鬆輕輕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微微睜了睜眼睛,見李宗仁閉目靜躺著,她以為丈夫已經熟睡。盡管這兩天,她在與李宗仁的密切接觸中,發現這位飽經滄桑的男子並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蒼老,他皮膚彈性很好,視力、聽力也不差,臉上沒有老人斑,走起路來,步履也還相當穩健,但畢竟是75歲的人了。“人生七十古來稀”的俗話,於今人雖不甚貼切,但歲月像一把秤,對誰都一樣公平。

新婚,對一個女性,是何等重大的一件事!27歲的胡友鬆,過去,不,甚至一個月以前,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國民黨前代總統的妻子。李宗仁從海外歸國,她從報紙上知道;去年國慶,李宗仁上了天安門,站的位置距毛主席很近。那是何等的殊榮!她以為,偉人與凡人之間,總會有很大的距離,有一堵牆,有一條河。沒想到,今天,她竟與一個能享受殊榮的人同床而寐,而且並不覺得與他之間於思想、感情和生活習性上有多大的鴻溝。她覺得李宗仁很隨和,很平易,像一位厚道的長兄,也像一把為她遮風擋雨的大傘。

胡友鬆從來沒有住過鋪著地毯的房間,沒睡過那麼舒適的席夢思。房間真寬敞,與她婚前居住的景山西街小胡同裏的陋室相比,簡直是天堂,可是她無法入眠,不單因為環境的差異,更主要的是她在愛情婚姻的路上已經走出峽穀,闖過風波,走到了一片灑滿陽光的綠茵草地上。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超脫感、輕鬆感。她甚至認為自己從現在起,才重新開始做人!

胡友鬆1959年20歲時畢業於北京第三護士學校。這是由衛生部主管的一所很正規的中等專業學校.三年半學製,先用兩年時間學完高中基礎課程,再用一年半學習技術專業課和進行實習。胡友鬆畢業後,分配到北京市結核病醫院工作。她自幼失去父母,並無嬌生慣養的童年生活,也許是天性,長大以後,她顯得頗有幾分嬌氣。她工作在結核病醫院的手術室裏,常常一場操作下來,徹夜不能入眠。她怕結核病,怕見血,而她的工作,偏偏就是與結核病人,與帶血的手術刀打交道。她常常暗地裏傷心,惶惑地獨自流淚。有時,甚至一見到血,便四肢無力,血壓猛升,暈倒下去。但是,那年月,工作便是革命,人怎麼能不革命呢?她誠惶誠恐,無可奈何地堅持著。

一天,科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裏。

“胡友鬆,算你走運。電影製片廠要拍一部叫《革命家庭》的片子,導演四處找一個長得像於藍的人,結果在北京市中學畢業生的檔案資料中看到你的照片,認為你比較適合。你從此可以出名了,運氣,運氣!喏,這是電影製片廠送來的劇本,你先看看,盡快答複他們。”

“演電影?”胡友鬆對這突如其來的“運氣”,還沒反應過來,科主任便把劇本塞進她手裏。“讓我先考慮考慮吧!”

“幸運之神”沒有降臨到胡友鬆頭上,她接過劇本,甚至還來不及詳讀,病魔便把她纏住了——她患了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治療。照說,闌尾切除手術是很簡單的,但胡友鬆的命運卻偏偏多舛——手術不成功,引起腸黏連,一連住院三個月。當演員,自然是十分愜意的事,誰等得了你這個隻憑照片相中而毫不了解你的藝術水平的胡護士呢?角色被別人演了,胡友鬆卻不遺憾,她似乎對這樁幸運的美事並不十分感興趣。

出院後,她身體很虛弱,思想也變得脆弱起來。醫院考慮到她的情況,不讓她再進手術室,而在門診部接待室做些雜事。她常常心緒不寧,心情不佳,那張白暫的鵝蛋臉每每呈現“多雲轉陰”;那雙溜圓烏亮的大眼睛也常常呆滯無光。她思索著,揣摸著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她似乎覺得,如果老待在醫院裏,恐怕要短十年陽壽。

醫院對她很好,大概是考慮到工作比較辛苦,見習期滿轉正時,便給她調了工資,於是她的工資比同屆同學要高一級。世界上的事真乃禍福相因,正因為如此,她被一幫同學孤立,剛走出校門不久的她,深感人際關係的複雜。她本來是個活潑開朗的人,上下班時常聽她哼著小曲,像隻快活的小燕子,在醫院的林蔭小道上飛過。如今的她,與前時判若兩人,那臉色,像是她欠著別人,也像是別人欠著她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

她夜裏去跳舞,想用八小時以外的歡樂來衝銷八小時以內的不悅和苦惱。當然,由於爹媽給了她一副好模樣,在舞場上,她倒是春風得意。她想廣泛結交人,準備為自己“跳槽”找到有用的拐杖。